鲸鱼不哭泣
韩晶宇/译
他们说大海冷,但海内蕴藏着
这世间最滚烫的,最狂野的,最激扬的血脉。
鲸类在更宽广大海里,他们热血贲张,他们
勇往直前,甚至俯冲到冰山底下。
一头头露脊鲸,抹香鲸,槌头鲨和虎鲸
他们浮出海面,东吹热气,西喷烈烈白雾!
他们上摇,他们下摆,在七大洋深海各处,
穿越肆意纵情的永恒岁月,
穿越咸水区,他们酒醉取乐般晃悠;
在热带,他们因爱而战栗,
他们翻滚海量的剧烈欲望,象众神。
之后大雄鲸凑近他的新娘
到深蓝色海床上,
如山压着山,陷入生命的激情:
随着体内鲸血如红红大洋在灵魂咆哮,
长长肉尖乃至蓬勃坚挺,象大漩涡底端,还涉足
一头雌鲸要紧抱、紧抓不放的温柔无底洞。
通过强大的生殖之桥,这鲸鱼奇观的纽带,
燃烧的大天使在海底不停地忙前忙后,
不停穿梭,极乐的大天使,
从他到她,从她到他,非凡智天使
也服侍海中鲸群,悬浮于涛涛海浪间,
这水中鲸(古老天使)的美妙天堂。
庞大雌鲸群舒展着做哺乳幼鲸的梦,
睁大好奇双眼做梦,在无始无终的大海。
雄鲸群团团围住他们的雌性和小鲸,
当危险欲来,在永不停歇的海面之上,
结伴旋转,象十分凶猛的炽天使直面威胁,
围护他们因爱集结的庞然大物。
而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大海,咸水里,
这里,上帝也就是爱,却尽在不言中:
爱神阿芙洛狄特是鲸鱼的妻子,
她最幸福,快乐!
维纳斯也自这群鱼中蹿出,变身一只雌海豚
她是美艳欢喜的海豚,放纵爱情,游戏大海;
她是雌金枪鱼,胖如圆,雄鱼群中乐无边,
饱含幸福血流,在这大海中深色的彩虹乐园。
(猫蝶斋 2014-2-8到02-13)
蛇
韩晶宇/译
一条蛇①爬到我的水槽,
在炎热的一天,我热得身穿睡衣,
去那里喝水。
在那深色豆角树②散发奇香的幽深大绿荫里,
我提着大水罐走下台阶,
必须等待,必须驻足等待,因为他早于我到了水槽边。
他从土墙裂缝的阴暗里爬下,
拖着黄褐色的柔软肚子,翻越石头水槽边,
把喉咙靠在石槽底上,
那里,清水从水龙头点滴而下
他用笔直的嘴啜饮,
舒适饮水,过笔直牙床,入松弛长身,静默无声地。
有人早于我到了水槽边;
而我,像个后来者,在等待。
他饮水后抬起头,象牲口举动,
盯着我发呆,象饮水牲口的作风,
嘴里闪动分叉舌头,片刻沉思,
又弯了身,喝了点水;
他象土地的棕色和金黄,生于地球灼热的脏腑,
在这个西西里七月的日子,当艾特纳火山正喷烟。
我所受的教育有话对我说:
他必须受死,
因为在西西里,黑色蛇无害,金色蛇有毒。
我内心也不断发话:如果你是个男子汉.
你现在就该拿棍棒,敲断他,打死他。
但我必须承认,我多么喜欢他,
我多么高兴他安静到来,象一位访客,在水槽饮水
然后宁静地、平和地离开,无所言谢,
返入那地球灼热的脏腑。
是否因怯懦,我不敢杀死他?
是否因变态.我渴望与他交谈?
是否因谦卑,我竟感到如此荣幸?
我感到如此荣幸。
但又有那些杂音:
“如果你不怕,你就该杀死他!”
的确,我害怕,我非常害怕,
但即使如此,我更加感到荣幸,
他前来寻求我的款待,
走出了秘密土地的黑暗之门。
他喝够了,
抬起头,恍惚若梦,如人醉酒,
晃动他的舌头,象天上带分叉的黑夜,那么黑,
看似舔着嘴唇,
接着像一个神,视若无睹,环顾上天,
慢慢转动脑袋,
慢慢地,慢慢吞吞地.仿佛沉沉入梦,
开始拖着他长长而弯弯的圆圆蛇身,
又爬上了我破裂的墙面。
当他把脑袋伸进那恐怖洞穴,
当他缓缓地停下.放松蛇臂,继续入洞,
撤入那可怕黑洞,悠闲地进入黑暗,
慢慢地拖拉自己, 一种恐惧,一种对他行为的抗议,
当即占据了我,而他正以背相对。
我环视四周,我放下大水罐,
我捡起一段笨重的木头,
啪的一声砸上水槽。
我想我木头没有打中他,
但突然,他落在后面的身子慌乱失态地抖动
翻腾如闪电,消失
在黑洞里,在墙面上那唇状的土缝里,
我盯着裂缝入迷,在这个酷热而寂静的中午。
我立刻感到了懊悔。
我自认行为卑鄙,多么粗暴,多么令人不齿!
我鄙视自己,厌恶那受诅咒的人类教育的声音。
我想起了信天翁的故事③。
我希望他能够回来,我的蛇。
因为我又觉得他象一个国王,
象一个流放中的皇帝,被废黜到地狱,
现在应该再次为他加冕。
于是,我错失了机会来交结
一位生命之主④。
我有了些认罪:
一种卑劣感。
注释:
①BBC曾有文字猜测此处为蝰蛇。因本诗写自1920-21年间,诗人当时旅居西西里的陶尔米纳镇。
②豆角树为地中海周边的常绿树种。所开红花,据说香味近似精液。
③信天翁的故事,出自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的著名长诗《古舟子咏》。
④“生命之主”说可能暗指乔治·梅瑞狄斯(1828-1909)的诗集《现代爱情和英格兰路歌》中第30首十六行的商籁诗,或者引自艾默生的小品《经验》。另,劳伦斯在其《羽蛇》中说过,“生命之主是死亡大师”。
(猫蝶斋 2014-2-12到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