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那个点（旧作）

健子

那时候都是用大水勺喝水。从外面回来，像猴子一样，冲向厨房，推开大水缸的盖，用大塑料水勺往大水缸里，舀了大半勺，然后就咕咚咕咚地喝起来。每一次大人都会大声喝止，说是井水，有水虫，喝了会肚子疼。我每次都当听不见，喝完后一溜烟不见影。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有了个青花陶瓷水杯，依稀记得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已经不记得那是怎样的一个水杯了，大小、高低，甚至连一个大概的样子也不记得。但是，它可以用来盛我的泉水。我起初并没有对这个水杯有特别的感情，竟然是圆柱形的，还有盖子！
杯身上有个像黑蚊子般小的倒三角形，要拿到眼前瞪大眼睛仔细看才得见，很规整。这令我惊叹，是唯一让我喜欢而且迅速吸纳我的好奇心的地方。世上没有比这更让我感到神奇的事情了。纯黑的三角形，没有杂色，没有七歪八倒。更神奇的是，它那细小的尖角如此有力地撑起全身，不偏不倚。当你仔细端详时，还能感觉到它在轻盈地在云端跳舞，婀娜、柔曼……太美了！有小伙伴来家里玩，我总会拿出来炫一炫，或者装腔作势地像成熟稳重、卓有成就的大人那样，装点茶，慢慢地嘬，很是满足。一次有一位极要好的玩伴来，我很神秘地跟他讲了这个神奇的三角形。他说，你疯了，这样的三角形我会画一百个！他真画了，用彩色笔画，颜色不一、大小不一，形状也不一。我简直气得疯掉，他竟然如此丑化且亵渎我这个三角形！我一把抓起他那些画有众多三角形的纸，恨揉一番。我们绝交。直到长大，入了社会，我们竟然又和好了。因为我们都是在蜕变中长大，所以在长大中变节。
我之所以对这个杯子爱不释手，之所以感觉它渗透到我的血液里甚至生命里，是因为那个黑色的倒三角形的点。我找不出这个点存在的任何根由，也不知道它的来源。这根本不是生产者的用意，或许只是被不小心溅出来的墨弄脏了。它存在于这个杯子上，是作为一个被疏忽、被抛弃的另类，纯属是造物者的误会。殊不知，世间有一物，不管有形还是无形，可以与你的血肉并重，是何等幸运的事。这需要心性及佛性。
后来，这个水杯离奇地不见了。不知道是摔碎了，还是掉进水沟了。一霎那间就不见了！我甚至丝毫没有察觉到，尽管还能强烈地感受到刚刚还在手中的温热。恍惚间就成了追忆，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迹象，悄无声息。这瞬息间的变故终于衍变成了我生命中一阵阵绵延不绝的痛，没有边际。我用这些痛来再造那一点。
在你的一生中，一个极不起眼的点，可能会是你的全部。其余的不管多浓郁，不管多绚丽，任凭你装裹粉饰，也覆盖不了这一个点。在你的生活里，一个极不起眼的点，也可能会是你的全部，其余的不管多光辉，不管多荣耀，任凭你浓妆抹彩，也遮掩不去这个点。在别人的眼里，它很渺小，很微不足道，于你，却代表了一切。
如果你努力维护了自己的这一点，就是捍卫了自己的生命。

（2008年10月于深圳龙岗)

阡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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