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书

《缅怀诗，或悼二爷爷》

到我们这一辈
已没有多余的眼泪哭你
不是我们忘了怎么哭
也不是埋你的土坑能容下所有悲伤
哭也得按辈分，分亲疏
你只轮到七大姑八大姨哭
她们都来了
组成悲伤的一字长蛇阵
以泪洗面
我还和往常一样。抽烟，玩牌
只是今天喝了少量的酒
呛得直冒烟
醉后拉着你的手
像一头发飙的野兽
就想找人打架
我还是告诉自己：不能哭
更不能借别人的丧堂哭自己
我要忍着，一滴男人的眼泪
或一条奔涌的河。
它来自哪里
是先听到雷声还是先看到雨点
这冬日的天气
天气预报雨夹雪
什么都不可能
我只是感到凛冽的寒冷
从身体直袭内心
你就骂我吧，用不肖子孙之类的话
用完你一生穷僻的词
骂完。就吱呀一声把门推开
给我糖果
像一阵风回到炕上

2012-11-15

《一匹马这样急驰》

一匹马这样急驰：
卸甲，装鞍，脱缰，跨栏
穿越目障和物障
四蹄飞扬
露出夹袄，黄金马鞍
腾空，飞跃
穿越街心公园，广场，图书馆，熙攘的步行街
电影院，喷水池，烤红薯的老夫妻
它用脚力排列秩序
最后它过河
驰骋过村庄和原野
——走斜日

黄昏缩短
四百米变为两百米

2012-11-19

《忏悔书》

冬日无雪
乌鸦译读殉难的隔世书
无耻的殉道者
捏着野火
而我并没看见
回光返照
佛法和经幡如何明亮养眼
高处的云朵
没法苹果般落地
它们丢下了我
远离了我
黄昏的原野上
我像迷途的羔羊
在云游的众神背后
丢失善良

2012-11-20

《刀斧手》

他站在冰冷的书本里
裸露困兽的野性
像一副磨光的机器
饮水酒，谈铁的张扬。同谋，罪犯。
锋利的政治立场
密谋者的心机
世俗的遭遇，唾液和磨刀石
于是，一群人走到秋后
大雁排着人字往南飞
牛羊下跪或匍匐
每个人都是发情的动物
愤怒的火车
齿轮，超时的提速
每天，我读着相同的结局
抒发昏君的暴政
而秋天如此高远
打着猎人的旗号
午时三刻
有一座空旷的临刑台
成片的庄稼倒下
像章回小说的文字
被我删了又删

2012-11-20

《坏天气》

这入冬以来的小阴谋
小小的坏。推杯换盏
上午初晴，傍晚阴雨
中间的部分
像木料加工厂老木匠的独白
这个生意清淡的异乡人
打理锯皮，戳子发出尖锐的叫声
木厂里已升起柴火
熊熊的火焰窜逃，长高
长高，窜逃
风声把玩局部的阴谋
电话铃响起，清脆的《天籁之音》
像这个粗犷的北方汉子身上的弱点
一遍，两遍。他摁下铃声
时间在五十五岁
通话之后他还是五十五
并未见向前倾斜
只是脸上多了无法揣度的忧伤
小雪。他还爱咸菜白米
以及那苍老的故乡
一寸寸毁灭的吞噬

《流水书》

异乡人垂钓，擦鞋子，洗烟尘
本地人浣纱，洗濯炊烟，叠冷暖
织窗花或壁纸
块状的凝云疏散，穿红鞋的人
一身红晕。
像不久前刚经历一场别开生面的耳鬓厮磨
很直白，机关算尽以后
逐渐呈现水的袒露，水的肌肤
上游几只拼命的竹筏子
顽童不谙世音，一招一式比划江湖
爱那么久远。
我曾向奔腾或舒缓的流水打探身世
用切口。打听与水有关的名字
或水火不容的偏方
沿着水源打捞一切与本源有关的受害者
或压迫者。父亲，祖父，曾祖……
亦或更远。一个与帝国有关的梦
泱泱大明王朝。我那些攻克元城的祖先
我曾用过一些比喻，过时的
他们住在水里。叙述与水相关的过节
虚实，剥离，叛逃，
以及被水卷走的庄稼，饮水或溺水的牛羊
水的偏旁，行书，草书
多年前相濡以沫的壁画
我叹于时间的流逝，点滴如流水
我的躯壳是岸，住满沙砾，时之刃，沙之漏
它们掏空了我，取走未经审判的法则
野蛮和文明，巫术和诅咒
让我欠下一身的债。滩涂或漩涡
让我搁浅，上岸，接过长者递来的烟卷
困苦的，画方作圆
一立方水，正从指尖溯回
逆流而下

201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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