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本无树

程庆昌

菩提本无树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佛又说:我心非我心，我执非我执；花非花，雾非雾，徒剩下些呆若木鸡的芸芸众生，在红尘万丈里滚爬，一脸的茫然，一身的憔悴，时不时举头张望，翘盼佛光的普照。
佛还说：佛在心中，心里有佛，处处是佛；劝诫世人不必因为嗔怒痴怨乖张戾气而失了心性，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方净土，每个人的行为因果，都来自不觉，不会因为世事如麻尘汤如沸而妄言惴惴，手足无措。
于是有见佛见性之说，茫茫人海，谁又是佛，谁能参悟得透真性情？


尘世男女，被一个爱字缠绕羁绊，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一个爱字，流传了上下千年人生百代，在世人的心里，无时不弹奏出訇然之音，偏偏这个爱字，又在多少人心中奔突冲撞，迸发出这世间刺耳的声响？
凡夫俗子，为爱痴狂，本无可厚非，因爱发乎内心，通透于肢体百骸，是人性之中的自然而然，即便癫嗔，也流露的是真情真性；可有一个问题，当爱不在，当爱已变成往事，变成不得不挥手作别的云彩，又该怎样书写最后的一笔？假定是一支曲子，不管有多么缠绵悱恻，真情四溢，这最后的一个音符，该如何段落？
于是乎千人百态，层出不穷，借酒佯狂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号呼奔走者有之，郁郁寡欢者有之，寻死觅活者有之，穷凶极恶者有之，仿佛，世间顿成地狱，没有了慈和，也不见了温情，更不会有云霞的绚丽，唯一存在的，就是冷月青灯，如同穷途末路，世界也是尽头！
为什么就不能回过头去，重新发现不经意的美好？说不准，偶然的一个眼神，便是疗伤的灵药！


爱是一个博大的字眼，有爱，就自然滋生情，有情，更能凸显爱的存在。世间万物，因为情浓而传承万世，同样因为爱而隽永万千；情是通向生命完美展示的永恒法则，爱则是张扬生命光鲜的不竭源泉；没有情，生命会失却颜色，没有爱，时间将寂寞难耐，无须说一朵花的开放，或者，一片浮云的飘逸。
问题就在于，现在的人，越来越把爱纤弱化，暧昧化，认为爱仅仅是自己的内心里那一点点感受，那一点点牵绊，认为爱就是一个女子的悄然回眸笑容如花，认为爱就是一个男子的众里寻他百折不回，除此，就懒得花费心思思量；世间之爱，应该有更宽广的范畴，更广泛的表达，爱，可以是我们丢下手头所有的繁杂，回到乡下，看望年迈的亲人，爱，可以是目睹从地上爬起来的孩子投以赞许的一笑，还可以是伸出双手搀扶一把陌生的老者，还可以是面对无端的诘责，不卑不亢的一弯浅笑，如此种种，枚不胜数。
爱无处不在，爱具体而微，关键在于，你的内心，有没有孕育爱的温床。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刻骨铭心的爱的典故；用整年的守望，才换得一刹那的相遇，而且，形同陌路，这样的爱，无疑动地惊天，荡气回肠；心有所许，心有所属，心有所系，才会有如此的执着与坚韧；但是，在惊羡这一刻的炽热与磅礴的时候，有没有去思考过除去这一刹的所有日子？如影随形的寂寞，万蚁噬心般的挂念，百无聊赖的孤独，仅仅就为了这个对面相逢认不识的瞬间？代价是不是太大？
很多的文字都在渲染红颜薄命的故事，很多的迁客骚人也愿意在花絮飘零云雾随风时分做如此的感叹，红颜又是谁的红颜，难道，所有的女子，都改为这样的故事，沾染上一丝笔墨？如果她在灯影月色中悄然转身，不再为这样的故事书写下一个章节，又该如何？无论是青楼女子还是大家闺秀，流传人间的故事，会不会从此多一份温情多一丝柔婉？比方说，杜十娘不怒沉百宝箱，潘金莲不偶遇西门庆，再比如说林妹妹不焚稿断痴情，杨玉环不醉心于霓裳羽衣舞。
自然这都是假设，假设便不会有真正的结果。


花未全开月未圆，是佛家追崇的最高境界；眼前的或者内心的一切，都会令人产生期盼，都留有余地，或者说，余韵悠长；在这般眼光里，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身边的日子，踏实而隽永；内心自然充盈而恬适，生活的甘苦，不仅仅体现在一粥一饭，油盐酱醋，某些时候，内心的盛足，远比肴食壶桨要显举得多；一箪食一瓢饮，虽然粗陋，只要能饱肚腹，比起大鱼大肉，依然是济世的良药；内心的钩沉累积，阅历经验，那一点一滴不浸透禾黍真味。
然而现时的人，事事讲究极致，吃穿住用，无所不括；就连内心的情感，亦是如此；过犹不及的爱，不知毁坏了多少幸福的生活，究其本源，无非是欲念太盛，不知道于人于己，留一点方寸之地，在某些时候，释放情感的困惑；天底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自然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人，唱念做打，吃喝拉撒，岂能一模一样？偏偏又不知道怜惜，缺少一颗包容之心，这样的爱，无异于受罪受累，能有多少愉悦可言？


执着，不执迷，痴心，不痴狂，于纷乱中认识本性，与纠结中厘清头绪，读天下可读之书，行世间可行之事，嘻尘世可嘻之人，怒骂嘻笑，皆成文章，然后，隐身人海，朝汲晨露，暮送炊烟，执伊人之手，笑髫童无状，平凡日子，平凡人生。就如同佛所说一般：如来即如去，心中有佛，立地成佛，世间的纷扰，只不过菩提一叶，入得清风，散为万象，又岂能蒙蔽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