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片云，归去

程庆昌

借一片云，归去

自从把证明身份的那纸公文，从一个地方转出来，又毕恭毕敬地交到另一座城市，心里边就明白，以前总爱说的“家乡”，已经变成了“故乡”，虽然骨子里还是认定，自己的根还在，可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学习，都脱离了它的怀抱，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成了心中舍弃不得的某种情结。
虽然像被风吹落的蒲公英的种子，在落地的地方颤颤惊惊蜿蜒出柔弱的根系，在天空下，阳光里生发出弱嫩的叶子，可总是在心里边，有些许对故土的思念，情怀之中，总是少不了有些沉浮；毕竟，那些稔熟的风土人情，已深入骨髓，不是说一经离开，就能淡忘得干干净净，相反，生活在全新的地方，更多的，有一些对过去的留恋和依赖，人地生疏，想融入进去，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大概，这也是人之常情，未必我一个人如此，但凡迁居异地的男男女女，都会有如此的感触吧。
我的思想，一直介于故乡和异乡之间，一直在这条长路上浮浮沉沉；都说故土难离，也只有真的一脚踏出了家的门槛的人，才能真正体味到其间心情的微妙与复杂。对每个人而言，坚守有坚守的道理，离开有离开的理由，守着那一片故土，未必没有对外面世界的憧憬，离开故土，也未必没有对故乡的眷恋和牵挂，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或者说，因为个人原因，需要选择一片更适合自身生存发展的土壤，当然，还包括梦想和追求，包括对人生和旅程的一种新的认识。
我选择了离开，离开父兄坚守的土地，离开那些乡情无边，离开那些熟悉的山水，满心希望在远远的他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能拓展一片自己的天地，让自己不再那么局促，有一些自己的精彩；于是，故乡和他乡，系在行程的两端，我总是在这条长路上，来来回回。
每一次回老家，心情都十分沉重，虽然一开始，乡音乡情在心里边勾兑出柔情无限，但目睹那些日渐荒芜的田园，杂草丛生的院落，心里特不是滋味；这时候，总是会想，要是我没有离开，田园就不会如此颓败，一向温馨的农家院落，就不会如此荒凉，甚至，洋溢着的风土人情，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陌生；可所有的这些，仅仅假设而已，我已离开许久，离开前亲手所植的桃花心木，现在已冠如华盖了。
特别是近两年，家中的老屋，不堪风雨飘摇，疏于管护，彻底垮掉，好好的一座院子，成了刺目的一堆瓦砾，一摊废墟，不能不让人感慨良多；尤其今年五月，小侄子结婚，回到老家，见到那些断壁残垣，心头更不是滋味；很多时候想，只要家在，根就在，现时家已成了一堆灰土，成了记忆中的美好无限和恋恋不舍，那条根还在不在，还能不能在土地里延伸，还能不能触摸到无处不在的乡村风情？
这连我都不敢肯定；十年光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离开了这么久，很多的人和事，自然变得淡漠，并不是有意要抛弃些什么，只是因为长时间的不在，那些生活，那些场景，真的离得越来越远，再怎么努力，都会如先前一般清晰，明朗。
某些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灯火里，朝故土的方向张望，或者，坐在书桌边，一动不动，在脑海里还原那些曾经的人物，曾经的场景，每一次，都让我心有寂寂，最后不得不戛然而止。那块土地上，有我太多的痕迹，每一道，都是这一生不可磨灭的追忆；虽说父母已经谢世，但他们的骨骸，还埋在那边的青山之间，这一生，无论如何都不敢忘怀，一些坚守在故园的亲戚朋友，虽然联系得少，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去千里就变得形同陌路，这世间的人情蕴味，不能轻易改变。
但我又不能置工作而不顾，生活的压力，也逼迫自己在两点一线之间移动，故乡和异乡，都因为实实在在的生活，似乎变得不在那么突出，如果失去了稳定的生活，无论故乡，抑或异乡，都只是一种空谈；所以，至关重要的，还是先求生活的安定，然后再去谈思想，去谈文化，去谈人情世故。
某些时分，望着天空中游弋的云，心里很是感慨，如果人跟云朵一样，能在天空中自由行走，那该多好，也就没有了所谓的故乡和异乡，也就没有这么多割舍不下和魂牵梦绕，自然也就不会有许多的思想放不下，放不开。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灵魂，已借一片云，归去，在故土的山水间流连，再次静下忐忑的心，重温那些温馨和质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