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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二十一~二十三)

[i=s] 本帖最后由 推窗望月 于 2012-6-3 10:06 编辑 [/i]

青玉

(一)
                   
      5岁的青玉正坐在门槛上看云。
      每天早晨,大人们起来做活的时候,青玉就被顺手拉了起来。衣服是自己穿的,扣子扣漏了,扣斜了,甚至于有时穿丢了一条裤腿,一只袖子,都没关系,没人在意她,大人们忙着呢。她就像一只睡眼惺忪的猫,毛发蓬松着,可能上面还粘着破絮疙瘩或草屑,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到门槛边上去,——不能坐在中间,那会挡路的,——去托着腮看天。
     她5岁了,家里人都叫她“丫头”,庄子上人也叫她“丫头”,她也就觉得自己就叫“丫头”。“青玉”是外祖母给起的名,外祖母不常到青玉家来。外祖母要来了,就拉住青玉的小手叫“青玉”,外祖母从来不叫她“丫头”,外祖母只叫她“青玉”。但青玉常常反应很迟钝,老要好半天才意识到“青玉”是叫她。家里人也几乎忘了她叫“青玉”,“青玉”这个名字也只有外祖母来了才被复习那么一两次。
     青玉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天,看天上的云。她特别喜欢看三月的天,像今天早上的。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正开得欢,在半空中浮成了一朵彩色的云霞;东边的天空是青烟色的,干净得很;山上的树还没有全绿,远远看去也就有几处点点的绿意,像小溪里的一团一团的青苔;最有趣的是那白云呢,一丝丝,一丝丝地从山洼里飘出来,再缠在山顶上,再飘到天上去,飘到太阳起来的地方,云就变了,白色的就变成红色的了,红色又连成片了,又连成团了,就像院子里的桃花了。青玉就看得怔怔的,眼光里就有了呆相,一线口水晶亮亮地挂在嘴角,她不知道要去擦。十三岁的二叔正在院子里忙着训练他的兔子,那是从山上捉来的一只不大的野兔,黄褐色,用绳子拴着牵在二叔的手上。二叔用麻秸做了一个小板车,挂在兔子的脖子上。二叔命令兔子拉板车,用苎麻做的鞭子把兔子抽得一蹦一蹦的。可这个都没能将青玉的眼光拉回来,青玉还在那眼光直直地看天。
      青玉似乎觉得今天早上有什么地方和往常不一样,老有人在她坐的门槛上进进出出,母亲房里似乎传来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但她不管,也没人要她管,她也就仍旧坐在门槛上看她的天。她正看呢,红云变成金云了,那太阳正从山头一点一点的爬上来,最后似乎一拱,像个大金蛋,全出来了。——就在这时,青玉被人猛地抱了起来,小脏脸上还被人香了一口,有人大声对她说:“丫头,你妈给你添小弟弟了!”青玉定睛一看,是父亲。青玉没反应过来什么小弟弟,只感觉到父亲刚才香的一口很用力,她的小脸痒酥酥的。
      青玉在父亲的怀里感觉到很不自在。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抱她,更别说香她了。
      青玉的父亲二十七八岁,瘦长脸,脸颊两侧布着几颗白白的麻子,这是他小时候过天花留下的痕迹。据说那场天花来得厉害,差点要了父亲的命,不但给他破了相,还给他留下一个哮喘的病根,干不了重活。但父亲好像极聪明,脑子好使,读书的时候是出名的。那时全大乡高小毕业生只有两个考上了桐城中学,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要不是家里太穷辍学,父亲可能就像他唯一的同学一样,穿着整齐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几支笔,做了教书先生或者干部了。要是那样该多好呢?青玉就有了一个做公家人的爹!可是,要是那样,父亲会娶了一字不识的母亲,还会有青玉,还会是青玉的爹吗?谁知道呢!
      青玉的父亲清清秀秀的,衣服很旧甚至打着补丁,但干净,在周围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中间,就显得鹤立鸡群。父亲讲究呢,见不得脏,又有点眼高于尘,因此对时常噙着手指拖着鼻涕的青玉看恐怕也懒得看,别说抱和香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青玉有点迷糊,有点受宠若惊,挣了挣,但还是乖巧地贴近了父亲的胸膛。既然抱了,就让他抱着吧。
      青玉在父亲的怀里,随着父亲的脚步,一阵风地来到了母亲的房里。母亲房里有好几个人。奶奶正在母亲床上用一个旧襁褓包裹着一个四肢乱舞红红的小东西,那小东西正闭着眼,扁着嘴尖声叫呢。父亲就对青玉说:“丫头,这就是你弟!咱们丫头有弟弟喽。”父亲拉着青玉的一只手,要她去摸一摸那个小东西,可是不知怎的,青玉感到很害怕,她犟出了自己的手,返身又扑回父亲的胸膛,把脸埋在父亲的胸前,再也不肯看那小东西一眼。“这丫头,傻呢。”奶奶的语气充满着怜悯和无奈。父亲也无奈地把青玉放下地,青玉就一溜烟跑出房门,靠在门框边上,背对着大家,再也没了什么反应。
     青玉比起同龄的孩子要显得瘦小,像一缨恹恹的萝卜,不爱说话,整天到晚无声无息的。早上大人们洗脸的时候,不管谁,遇到了就顺便给她洗一把;三餐吃饭的时候,不管谁,看到了就顺便给她的小竹碗里盛一碗。她吃饭的时候,自己吃一半,鸡吃一半,她爱看鸡吃饭点头的样子,就老把饭故意丢在地上看鸡吃。头发有谁给梳就梳,没有谁梳,她就散着。她不哭不闹,在哪儿一呆就是半天,等到大人们好像突然想起来,张扬着叫她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就出来了。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爱盯着看,一盯就忘记了自己在哪儿,眼光就不太灵动,为此家里人暗暗担心呢。青玉胆儿尤其小,一只毛毛虫在树上匆匆地爬,她看见了就害怕,就跑开几步,远远地看着;大公鸡要抢她的饭,伸脖子瞪眼,装出发怒的样子,她也吓得不行;家里谁和谁争吵,高声大气的,她更是吓得发抖。刚才那个红红四肢乱舞的小东西,让她产生了联想,她想起了不久前爷爷在破箱角捉到的一窝老鼠,也是红红的,四肢乱舞,不过比眼前的小东西小得多。她看到爷爷把那一个个红红的老鼠狠命得摔在墙根上,皮开肉绽,血糊糊的,她吓坏了,做梦都怕。父亲要她去摸那个乱动的红红的东西,她脑子是那么迅疾地产生了联想,靠在门框上,小小的心还兀自乱跳呢。
      不过,父亲说那是她的弟弟。父亲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还抱了她,还香了她,大概那弟弟就不同于老鼠吧。有了弟弟也要来好多人了吧,庄子上梅梅家生了弟弟,就来了好多人。外婆会来吗?青玉突然间就想念起那个只叫她“青玉”的外祖母来了,弟弟给她带来的惊吓渐渐地被外婆的慈祥遮盖了。“有弟弟也好吧,”她想,“外婆会来的。”青玉靠在门框上痴痴地想,小小的心里蓄着一汪水,满满的都是对外婆的期盼。
好啊,这是我们论坛第一个长篇。加精欣赏!
  诗歌这只手
  为我打开一扇窗
  可见
  柳暗花明
[quote]好啊,这是我们论坛第一个长篇。加精欣赏!
[size=2][color=#999999]松山居士 发表于 2012-4-26 23:05[/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1196&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呵呵,松山站长在啊,这是我去年半年写着玩的文字,今年忙了,搁住了,写到了第二十七章,等到闲下来再把它写完。没什么艺术性,发上来博大家一乐呢
语言干净,明亮,再加亮
在一个帖子发吧,分散了,不能个个都加精的我也写过一个长篇,写完第十一章的时候,来到大别山诗刊论坛,从此搁笔了,转而写诗了。乃至将散文都放下了。可是,每年我都会关注微型小说年选,以及名家小说集。
  诗歌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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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暗花明
[quote]在一个帖子发吧,分散了,不能个个都加精的我也写过一个长篇,写完第十一章的时候,来到大别山诗刊论坛,从此搁笔了,转而写诗了。乃至将散文都放下了。可是,每年我都会关注微型小说年选,以及名家小说集。
[size=2][color=#999999]松山居士 发表于 2012-4-26 23:47[/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1227&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哦,谢谢关心。在一个帖子里怎么发?每次接着后面粘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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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谢谢关心。在一个帖子里怎么发?每次接着后面粘贴吗?
[size=2][color=#999999]推窗望月 发表于 2012-4-27 07:36[/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1288&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是的。粘贴。这样便于阅读。

青玉(二)

[i=s] 本帖最后由 推窗望月 于 2012-4-28 15:48 编辑 [/i]

新的一天开始了,风还是那样的轻柔,太阳还是那样的明媚,云霞还是那样的变幻,青玉也就还是那样看天、看云、想外婆。
院子里的桃花蜂闹嘤嘤的,有的花瓣已经悄然飘落。青玉就把那落下的花瓣捡起来,装满了自己的小口袋。姑姑——青玉有两个姑呢——有时高兴了,就把花瓣揉碎了给青玉染指甲,还把一片花沾了唾沫贴在青玉的额上。
      家里可是明显忙碌起来,不但家里,整个庄子都似乎跟着蠕动了起来。
      青玉生长的庄子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村落,二三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一座山背西朝东的一面。这座山的对面还是山,这些山不很高,不是峭壁嶙峋的怪异,而是带有南方山头常有的那种圆润和妩媚。山脚下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常年流水淙淙,喷珠泻玉。这二三十户人家基本都一个姓,属于家族式群居,细数都可能没出五服。青玉的祖辈是长房,因此庄子上的人对于青玉来说几乎都是长辈,很多年轻人,甚至抱在怀里的或睡在摇篮里的,一叙起来都是青玉的爷奶叔姑,稍微上了岁数的就可能比青玉长上好几辈。青玉常常弄不清谁是谁,谁该怎么叫,好在大家并没有把青玉当做一回事,弄不清也不要紧。
       庄子上人日子过得都有点艰难,单从房子上看,除少数几家是小瓦顶青砖墙,大多数都是夯筑的土墙茅草屋顶,房子矮趴趴黑乎乎的,很多墙龇牙裂嘴,一副不打自招的样子。人也没几个水灵,出来的人常像笼罩着一层雾,看得不甚鲜明,倒是有不少人面有山色,多少与眼前的山相谐呢。
       但庄子上人亲,从没有谁怎样怨毒地想着去害人,大家偶尔有了矛盾,高声大气地说几句,甚或打一架,说完了打完了,也就啥事没有了,从不记仇。要是谁家有生老嫁娶,或者谁家有特别难过的关,那么一家的事也就是大家的事,没有不来帮忙的。
       这不,青玉弟弟的降生,因为是这一户孙子辈的第一个男丁,不但青玉家人喜笑颜开,连庄子上的人也显得高兴。各家各户带些贺礼来道喜呢。礼物都寻常,或者用葫芦水瓢端着10个鸡蛋,或者拿出家里珍藏的二尺红布——给孩子做肚兜,或者用红纸包上两块钱——这是很重的礼了,鸡蛋5分钱一个呢。来的多是妇女,高高兴兴的,放下礼物,说些“拿不出手”之类的客气话,再到产妇房里看一看婴儿,说“这孩子,饱鼻饱眼的,福相”,有少数的还要特地看看孩子的小鸡鸡,仿佛要验明身份。一个庄子都因为这个小东西的到来而显得有点激动。
      青玉的奶奶可忙坏了。
      这是一个蹙缩干瘪的小老太太,50多岁,不多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粑粑髻,像一个薄薄的柿饼。她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蓝染败色的大襟褂子,黑色白腰的大腰裤子。这种裤子很肥大,穿的时候将白腰在脐上一对叠,再用布带子系上,走路的时候,裤腿随风摆舞。奶奶本来就瘦,两条细腿在肥大的裤腿里几乎看不到。
      本来青玉的母亲很能干,许多事都是拿得起的担得动的,平时是家里的主力,可是现在母亲在月子里,要奶奶服侍,还有点母以子贵的仰仗呢。奶奶一下子没了左膀右臂,还要平添出许多事来。不但要准备一家人的三餐,还要待人接物,每一个来贺喜的人都要客客气气的应酬,更重要的是给那个小家伙打褓、放褓、洗尿片。于是家里能被派上用场的人都用上了,——当然不算爷爷和父亲,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奶奶常常站在那儿拖长了音调喊:“克富,克贵,克英——”奶奶喊人的时候,喊一个老是顺带上另外的几个,让人搞不清她到底要喊谁,于是叔叔姑姑们都装佯,惹得奶奶就一遍又一遍地高声拖长了声调喊。这近乎张扬的声音在不大的村子里回荡,让人弄不清青玉奶奶是真忙呢还是夸耀。
      青玉的价值现在也似乎一下子被发现出来了,她能装灰袋,倒灰袋。
      每天傍晚的时候,奶奶就会喊:“克富,克贵,克英,丫头——装灰袋!”这个时候,叔叔姑姑们往往都可能还忙着其他差事呢,最后只有青玉不声不响地站到奶奶身边。
      奶奶就递给她一个旧布缝的袋子,叫她到一个装着草木灰的破箩里装灰:“小心着装,别装石头,硌着你弟!”
      青玉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抓着灰装进布袋子,很细心,木棍,草梗,石子都捡掉。奶奶则把弟弟从母亲的被窝里抱出来,换掉尿湿的褓被,给他洗干净,再给他手臂腿弯褶皱处拍上香粉,就开始给弟弟打褓了。外面是一块大的用破絮袄剪成的褓被,里面用几层旧布做的单尿片,顶上层就是青玉装的灰袋,扎好口,垫在弟弟的小鸡鸡前,然后由里向外层层裹住,弟弟的两条小腿就裹在多层尿片里,有时连手也裹住,最后用一根很长的带子裹粽子似的从外面缠好,打上结。弟弟就成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蚕蛹。
      第二天早上,奶奶会给弟弟放褓,程序是反着的,一层层掰开,最后就是黄绿绿的单片和沉甸甸湿漉漉的灰袋。
      青玉的第二项工作就是把灰袋去倒掉。
      青玉做了几次,很快就轻车熟路,渐渐就不要奶奶拖长声调的叫喊了,到了时候主动就去配合。而奶奶却要去洗尿片和灰袋,再旗子似的晒到门前的竹竿上。
      青玉每天陪着奶奶解开弟弟,束缚弟弟,渐渐地青玉就不觉得弟弟有多可怕了,有时她望着弟弟红嘟嘟的小脸,甚至觉得他很可爱,以至于后来她敢用手摸他了。摸了也没什么,温软的感觉很好。
      母亲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有时是一碗红糖水,有时是一碗糖打蛋。每次母亲喝的时候,都留一点给青玉,青玉喝着糖水,有时舔着碗底没融化的红糖,感觉到了有了弟弟的前所未有的甜蜜,这红糖水无意中就成了她给弟弟装灰袋倒灰袋的奖赏。青玉很高兴,很乐意为弟弟效劳,外祖母只成了青玉脑海里偶尔的闪念,她现在每天记着的就是装灰袋,倒灰袋,喝糖水。
     爷爷和父亲在忙着准备一个个重大的仪式。先要给亲戚报喜,尤其是给外祖母家报喜,要准备染红的鸡蛋和红糖。可是这些东西哪有啊,鸡蛋连庄子上送的勉强还够,红糖就稀缺了,一年一户就一斤糖票呢。还要准备弟弟“洗九朝”的喜宴,庄子上家家送了贺礼,最起码要请大家热闹一天。老父子两愁呢。在谋划这样的大事面前,爷爷明显地要处于劣势,父亲总会出人意料地想出一招又一招,最后统统都能完美解决。于是爷爷自告奋勇地去跑路,当信使,而父亲则在家指挥若定,稳坐中军。似乎万事俱备,只等“九朝”。(待续)
(三)

       弟弟的“九朝”终于踏节而至。
       所谓“九朝”就是婴儿生下后第九天,在当地,婴儿的家人要大宴宾客,举行一系列仪式,在仪式中以给婴儿洗艾水澡最为重要,所以也叫“洗九朝”。“洗九朝”相当于一个生命降生后的新闻发布会。
      要是再早个几十年,像弟弟的“九朝”是要请族长,开宗祠,分昭穆列班祭祀祖宗,祝告天地,然后入谱,丝毫马虎不得的,现在只能因陋就简了。
      在父亲的调度下,庄子上来帮忙的男女采买、知客、借桌凳碗碟、洗涮烧煮,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亲友乡邻数十百人把个寒伧的小院烘托得有声有色,空气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九点钟,吉时已到,弟弟众星捧月般出场了,一大盆放了陈年老艾的洗澡水已准备好,父亲还在洗澡水里放了大半把硬币,同时准备好的还有从树上摘下的已经捣碎了的皂角——这是特意寻找的,怕买的肥皂伤皮肤,此外还有做“滚蛋”用的煮熟染红了的鸡蛋。
      德高望重的老姑太太亲自施洗。
      给婴儿洗澡,很有讲头的,据说洗得好,婴儿将来一生皮肤都不皴不裂,不易感染,这是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同时为了图彩头,施洗的人必须是有福之人,还要会唱那口耳相传的“滚蛋歌”。老姑太太儿孙满堂,一生施洗无数,自然当仁不让。
      她用皂角细细地洗着婴儿的每一寸皮肤,全然不顾小东西的挣扎啼哭。洗好后,老姑太太拿来“滚蛋”,在弟弟头上滚动,依依呀呀地唱起了《滚蛋歌》,“滚滚头,骑马弯弓好封侯,金玉满堂盖高楼”“滚滚眉,一生好运紧跟随,平步青云得高位”----老姑太太唱一句,围观的人就齐声喊“好!”,其实很多人围着老太太倒不是为了看孩子,就是为了听她唱,老太太用鸡蛋滚遍了弟弟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地方都有唱词,最后唱的是“滚滚裆,金银成斗粮满仓,郎才女貌娶娇娘”,围观的人心照不宣,“哄”地大笑,紧接着高声喊“好!”,气氛热烈,招得一只小狗也不停地跟着大叫。
      洗完唱完,弟弟从里到外穿上了外婆家送的全新的衣服,像个娇美的小新娘,还戴上了外婆送的一个银项圈。那银项圈太惹眼了,引得众人啧啧称羡。最后弟弟由父亲抱着,拜了天地四方,“九朝”仪式才宣告结束。           而一群半大的孩子则一窝蜂地去摸洗澡盆的硬币,摸到了也是福气呢。
       青玉从来没见过家里有过这么多的人,她早晨起来,懵懵懂懂地等着奶奶喊倒灰袋,可是奶奶没喊,家里每个人好像都忙忙碌碌的。不久她就看到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大多数都不认识。她忽忽的好像无处可去,在哪儿都显得有点碍手碍脚,又怯生,就更加显得茫然无措。最后她踅到桃树跟前,找桃树皮里渗出的琥珀一样的树脂,挖下来,又揉成团,做成了一个小小的树脂球,树脂球棕红色,青玉觉得很好看,外婆到来的时候,青玉正拿着那树脂球对着太阳看呢。
      “青玉,青玉!”外婆连喊了好几声。青玉转过头,眼前是一个她熟悉的身影,青玉瞬间眼睛就亮了,一下子扑在外婆的怀里。
       外婆是起早来的,外婆家离这里40多里路呢。陪同外婆一道来的,还有青玉的两个叔外公。两个叔外公挑着满满的两大担礼物,有送给母亲月子吃的,十多只老母鸡,还有鸡蛋,红糖、粉条;有送给弟弟的够3年穿的大大小小的新衣服、帽子、鞋,还有绒线。最珍贵的是那只银项圈。东西送来的时候,引起了庄子上人的一片惊叹,没有谁见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光那吃的穿的,就足以让人惊讶了,何况还有很多人见都没见过的银项圈!显然外婆为弟弟的“九朝”花了大心思,外婆要好看呢,除了那银项圈有背景外,其他的东西都是她苦心积虑准备的。她借了不少债,也许要花上一两年时间去还。但她愿意这样做,她不愿意在亲家面前丢了脸!

       外婆来的时候,一招眼就看见了在桃树边自顾自玩着的青玉。小丫头穿的还是自己当年送来的已经显小的衣服,头发蓬松着,脸好像也没洗,一双小手脏兮兮的,沾满了桃树脂。外婆心里就一阵发酸,她搂着青玉差点落下泪来。在众人都在应和着老姑太太唱歌的时候,外婆把青玉带到母亲房里,给青玉洗脸梳头。外婆把青玉的头发分成两边,挑了一条发路,在头顶两边对称性的扎了两个发把,又把发把编成发辫,缠了大红的头绳。外婆好像有备而来,她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套红底碎花的新衣服,一双绣着蝴蝶的黑灯芯绒布鞋,衣服上还有两支海绵做成的彩色绒花。外婆把花拿出来戴在青玉的头上。又给青玉换了那套新衣服和鞋,最后,变戏法似的,外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个小巧的碧绿绿的玉坠,刻成弯弯的辣椒形状,辣椒的蒂是白银做的,蒂上穿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外婆把玉坠戴在青玉的脖子上。青玉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多清秀俊俏的小丫头呀!外婆看了越发心疼,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她搂住了青玉,亲着青玉,一面又不住声地责备着青玉的母亲。
        门外传来了复沓的脚步声,弟弟洗完澡回来了,外婆连忙拭了泪,拉了青玉的手迎了上去。
       “呀,这是谁啊,是丫头吗?真好看!---”
      “这挂的是什么,外婆给的?这值多少钱啊,啧啧!----”
       青玉一出房门,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好像从没发现过青玉原来这么俊,更惊奇的是青玉脖子上挂的玉坠,那玉坠小巧莹润,像一弯绿色的新月,晃了大家的眼。青玉也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幸福,原来梳了头,洗了脸,穿了新衣服,干干净净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也许一粒美的种子悄悄地播撒在她那浑朴的心田上,静等着发芽开花呢。
        而外婆却成了乡民们热论的焦点,关于那银项圈,关于那玉坠,已幻成了一天的谜云。
[i=s] 本帖最后由 推窗望月 于 2012-5-9 07:10 编辑 [/i]

我不太熟悉怎么粘贴,怎么放都不能连贯 ,一个贴不给超过一万字,麻烦呢
[quote]我不太熟悉怎么粘贴,怎么放都不能连贯 ,一个贴不给超过一万字,麻烦呢
[size=2][color=#999999]推窗望月 发表于 2012-5-9 07:07[/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6030&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应该可以超一万吧,我的寂寞如花,都发到几万字,也没有问题的。不过我也要问别人才知道。看过作品,写得很好,很形象
[i=s] 本帖最后由 推窗望月 于 2012-5-18 10:03 编辑 [/i]

(四)
                   
     外婆决定在青玉家住几天,一是因为给青玉奶奶帮帮忙,二是因为青玉。外婆一说要走,青玉就牵着外婆的衣角,神情很落寞,泪也快流了,外婆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青玉的外婆比青玉的奶奶还大几岁,但看上去要显得年轻。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感觉很清爽,很舒服,青玉常常不知不觉就被这种气质吸引了。有时候外婆在忙事情,青玉就站在外婆旁边定定地看着外婆,就好像她定定地看着天看着云一样。
      青玉觉得外婆一点儿也不像奶奶,她穿的衣服好看。同样也是大襟蓝布褂子,奶奶的褂子总软塌塌地在身上晃荡,而外婆的褂子用米汤浆过,硬挺挺的,合身合体,衣领、大襟、袖口都用黑布滚了边,针脚细密精致;特别是那布扣子,奶奶的扣子像一段段粗黑的蚯蚓爬在衣服上,外婆的扣子则盘成了一只只小巧对称的蝴蝶,翩翩欲飞。裤子也不一样,同样是黑色,外婆的裤子小腰小脚,帖服称体,从不像奶奶那样走路扫风。外婆本来就比较白净,这套衣服穿在身上,使得50多岁的老太太还显得风姿绰约。
       外婆神奇着呢,一条破裤子,经外婆洗后,再在破的地方补上一朵花或一个小动物的图案,破裤子就比新做的还好看。
      其实青玉哪知道,外婆做得一手好女红,所有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剪裁缝制的,连青玉身上的和弟弟身上的都是。
      还不止呢,这老太太有洁癖。每次洗衣服都要迎着阳光一块一块地照,不让衣服上有一个污点。连给弟弟洗尿片都是这样,外婆洗的尿片要比奶奶洗的干净多了。
       青玉常常在脑子里交替闪现着奶奶和外婆的形象,不觉地对外婆又亲近了几分。
       青玉每天做了外婆的小尾巴。外婆把她洗的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做了两方小手绢,每天一换,用别针挂在青玉的胸前。外婆教青玉自己洗脸、梳头、洗手绢;教青玉晚上洗完脚后踏着母亲的大鞋子,将自己的新鞋到门外使劲地拍去灰尘,再用一块湿布擦干净,整齐地放在床前;睡觉的时候也要把脱下的新衣服叠整齐,放在凳子上。
       青玉很乐意跟着外婆学,有些东西一学就会,有些要反复多次,甚至要外婆手把手教。而有时候青玉忘了做什么,外婆就悄悄地提醒,一提醒青玉就会马上去做。几天以后青玉就有点上路了,进步明显。而每当青玉取得了进步,外婆就亲着青玉,很高兴地说:“看我们青玉多聪明,多能干!”青玉以前哪听过这些话?孩子的心容易满足,一点表扬就能膨胀成快乐的海,青玉于是就更加积极地学。庄子上人对青玉也刮目相看,有时吃饭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妇女端着碗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鸡零狗碎的谈论,说到青玉,几乎众口一词,“ 那丫头,简直换了个人!”
       青玉于是就很有成就感,就很陶醉,有时对着镜子自己也要陶醉好半天呢。青玉渐渐地觉得肮脏邋遢是一种羞耻,她不再让自己披头散发,不再让自己拖着鼻涕,不再让自己的衣服歪斜凌乱。在外婆走后,她也能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像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公主。 这行为渐渐变成一种习惯,而习惯渐渐变成了一种素养,而素养渐渐涵蕴成一种气质,这种气质伴随着青玉的生命旅程,使得她任何时候都像一支水中的青莲,是那样地纤尘不染,清雅脱俗。
      外婆住了10多天,每天忙忙碌碌,帮奶奶做家务,洗衣服,服侍着弟弟和青玉。而有时没事的时候,外婆就在母亲的窗前静静地坐着。外婆一坐眼神就变得飘忽而悠远,一抹愁雾在眉头就渐渐地凝结,甚而有时眼角还现出泪光来。每当这时青玉就害怕,就去摇着外婆的手,叫着外婆,外婆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青玉,又无限爱怜地把青玉搂在怀里。
       外婆对青玉有一种本能的惺惺相惜,在她的后辈中,只有青玉像极了自己,她就对青玉格外多了一份怜爱。
      外婆的经济能力有限,她不能过多地给予青玉什么。两个祖传的银项圈,是她当年千方百计保护下来的,她必须拿来装潢门面,一个给了大女儿的外孙,一个给了青玉的弟弟,而对于外孙女,她只能抱歉了,当初青玉出生的时候,她硬着心也没给那个银项圈。
       可是她每每到青玉家来,一看到青玉瘦弱恹恹的样子,她的心就隐隐地疼,她就觉得自己对不起青玉。外婆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生了外孙,她自然而然由衷地高兴,自然而然就要倾力做足了做外婆的脸。而对于青玉,她能给予什么呢?她知道弟弟一出生,在弟弟的光环里,青玉将会变得更加的暗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青玉受了多大的委屈,因此她狠狠心用上了自己视为生命的半截玉镯,请工匠精心雕琢成一个玉坠,一块银元打成了银链子,戴在了青玉的身上,只有这样,外婆才觉得对青玉有所弥补,才能为青玉扳回一点资本。
她有时搂着青玉,对着并不懂事的青玉反复叮嘱:“青玉,那玉坠是外婆的命,你不能丢了!”“青玉,外婆走了,你要按外婆教你的,照顾好你自己。”“青玉,你,你——要争气!”外婆往往说着说着,看到了青玉的一脸惘然,就忍不住深深叹口气,搂紧了青玉再也不说了。
       弟弟满月之后,家里的日子除多了弟弟摇篮的咣当声和弟弟的偶尔的哭声外,似乎和以前没多大区别。大人们 要去干活,挣工分,谋生计,奶奶忙家务。看弟弟,摇弟弟,到弟弟稍大后抱弟弟、背弟弟都是青玉的。弟弟成了青玉的影子。
        青玉每天要把自己梳洗干净,再后来给弟弟洗脸洗脚;洗自己的手帕,到后来洗弟弟的尿片和小衣服,直至洗大人们的衣服,这一洗就是五六年。中间弟弟有时耍点霸道,大人们有时有点厚此薄彼,青玉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倒有两件事让她印象深刻。
      一次是弟弟两岁多,青玉7岁多,一个春日迟迟的下午,庄子上伙伴们喊青玉去玩,她想去玩,可她要先把弟弟哄睡。她用了很多方法:使劲摇着摇篮,唱着摇篮曲,甚至用手捏住弟弟的眼皮,弟弟也不肯睡。青玉就找了个老玉米棒子给弟弟抱在手里,跟着伙伴们出去了。青玉一玩就忘记了弟弟,等到傍晚回家时,母亲给了她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原来弟弟翻翻了摇篮,给倒扣在摇篮底下,要不是母亲回来喝茶,弟弟就捂死了。而且弟弟把个老玉米棒子吃掉了大半,第二天拉不下来大便,母亲用棉花裹了火柴棒一粒一粒给掏了出来。从此青玉再也不敢让弟弟远离自己视线半步。
        还有一次,弟弟快5岁了,也是一个桃花开得烂漫的时候,父亲在桃树底下测试儿子的智力。父亲手上拿着一块饼干,引导着儿子说:“骏儿,你看这桃花像什么呀?”父亲的本意是想叫儿子说“像火”,可是骏儿只知道去要饼干,根本不理会父亲的问题。青玉在旁边看着着急,就教骏儿说:“骏儿,快说,桃花像天上的霞!”父亲听了,一下子眼光灼灼地看着青玉,语气有点颤抖地喊了声:“丫头!我送你去上学!”
        就这句话让青玉的心中涨满了帆。她10岁了,常常背着弟弟站在村子学校的窗台外面,听老师上课,好多课文她都会背呢,乘法口诀也会,但她一个字也不认识,一个字也写不来。她多么想上学啊,现在父亲亲口说要送她去上学,她就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最好的父亲了,青玉一下子就觉得桃花在春风中欢笑,比天上的云霞还要绚烂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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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可以超一万吧,我的寂寞如花,都发到几万字,也没有问题的。不过我也要问别人才知道。看过作品,写得很好,很形象
[size=2][color=#999999]刘光荣 发表于 2012-5-9 20:09[/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6195&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谢谢鼓励,我读你的《寂寞如花》,深感你的手法纯熟,语言丰富,我的基本是单线发展,敬盼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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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我读你的《寂寞如花》,深感你的手法纯熟,语言丰富,我的基本是单线发展,敬盼多指点。
[size=2][color=#999999]推窗望月 发表于 2012-5-11 00:27[/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6508&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我看长篇都是看完了才作最后的评价,不如有些评论家看一个开头就知道好不好,我觉得现在的流派和主义很多,不看完,就说不一定漏掉了作者的优点。只有两点体会:一个是多读别人的作品,体会写法 。二是把自己的作品也多读几次,在读中不断修正。你的作品好在语言清新,故事感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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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长篇都是看完了才作最后的评价,不如有些评论家看一个开头就知道好不好,我觉得现在的流派和主义很多,不看完,就说不一定漏掉了作者的优点。只有两点体会:一个是多读别人的作品,体会写法 。二是把自己的作 ...
[size=2][color=#999999]刘光荣 发表于 2012-5-13 22:27[/color] [url=http://dbssk.5d6d.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147153&ptid=22083]http://dbssk.5d6d.com/images/common/back.gif[/url][/size][/quote]
谢谢,我尽快把剩下的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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