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将要升起来

[i=s] 本帖最后由健子于 2011-9-7 16:14 编辑 [/i]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对再次看看家乡的月亮梦寐以求，以致在暗地里做了不少准备工作，譬如装病、偷懒，甚至伪造医院证明摆出病危的样子以博取老板的批假等等。毕竟家乡太远，在很远的北方，在深夜半梦半醒时的呢喃中，终是没有机会回去。我甚至希望被老板解雇，然后能够堂而皇之地打背包回家。待到病假获批，我常常又怅然若失，对这突然被架空的假日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打发，于是绞尽脑汁溜到街上瞎逛，参与街头巷尾的围观。我感觉自己直挺挺地躺在浪涛汹涌的海面上，被洋流带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孤岛，永远背离了远方的那片故土。
我在适当的年纪交到了女朋友。她在酒吧上班，每次半夜醉醺醺地回来，就会说真的很喜欢我，但绝对不会与我结婚，还说我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知道她说的是醉话，但一点都不含糊。就这样，她经常与我在出租屋里鬼混。我们互相没有承诺，对未来没有计划，当然也不愿意分开。我们的交流只有肉体，以及一次次很凶的吵架。我们是彼此对照的两面镜子，对方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层层叠叠、永无休止地映照着对方那光滑而又凌厉的镜面。
下午，太阳像秋天一样疲倦地悬在西方那昏黄的天空。我看着床上侧身沉睡的女人，酒气弥漫了这个狭小而且发着腐臭味的房间。此时我希望她会是我生命中永远的另一半，那像蛇一样精美的身子以及我所喜欢的小圆脸，特别是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精深的眼睛，令我着迷。毋庸置疑，她那从泥淖里走出来的胴体，依旧清新如水，还带有淡淡的甜味，足以沁人心脾。当转移了视线，我的感官就改变了主意，觉得一切都令人反胃，于是暗自怪怨起那张床来，憎恨它像棺材一样绑架了我们的生活，像一种渐渐逼近的恐惧与无奈。为了这张床，我要安顿自己，还要安顿尚能够缓解我的性压抑以及内心寂寥的一个女人，致使两个人冤家般互相纠缠不清。我们晚上折腾的很厉害，令床脚断了一条，歪斜着支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据此推测，这床一定会在某一个晚上轰然坍塌。
周围的人都一本正经地分析说现在是中秋，也就是，秋天都已经过了一半了，但丝毫没有秋风萧瑟的迹象，浮在空中的尘埃减缓不了空气的热度，好像夏天并没有过去。今晚的月亮也会是一样的火辣辣的灼人吗？一切尚未可知。闪念间，我会想到母亲，以及中秋节时她给我买的豆沙馅月饼。我就像一只在夜幕下飞舞的萤火虫，屁股上拖着微弱的光，还自鸣得意地以为可以照亮世界，并有足够的能量抵御生活的凌驾。
此刻，我急切地抛离身边的一切，最好是让双眼处在视网膜剥离的病症下，让视听模糊，便可永久性离开这个令我欲罢不能的女人。户外的光线突然射进来的刹那间，潮湿导致开始霉变的心情涌上来，很巧妙地堵在了我的胸口处，吞吐不得。
隔壁新来了邻居，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带着一对小孩，男孩断了左臂，女孩断了右臂。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孩子的爸爸正大口大口地咀嚼手中的月饼，露出那个金黄诱人的蛋黄馅。他吃完一个后开始咬第二个。还在一刻钟前，那个满脸畏惧的男孩央求给他尝一口，或者只舔一舔那个蛋黄馅。他爸爸边吃边微笑着说好，等晚上月亮上来后，卖掉所有的玫瑰花，回来后就会给他一个，而且妹妹也会有一个。他的任何一个动作以及表情都让人感觉亲切，对我的无所事事也视若无睹，甚至对我的作陪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感激。我光着膀子，上身斜靠在那扇青漆已经剥落的防火门上，看着他胀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甚是滑稽。
男孩和妹妹很认真地坐在床上，其实就是在铺了一张崭新的草席的地板上。他们睁大了眼睛，直起上身，像两尊瓷娃娃，一动不动地看着香甜的月饼被一张含着两排乌黑牙齿的嘴巴啃噬。他们的脸蛋仍然不失时机地体现着天真与快乐，引人怜爱。妹妹长得伶俐可人，我很喜欢她，特别是她那大而闪烁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她耳朵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就用眼睛跟我交谈。我能听见她说话，我敢肯定。
时间紧迫，男人狼吞虎咽般吃掉剩下的大半块月饼，接着把另外两个月饼装回精美的铁盒里，然后带着两个小孩出去了。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我，使我全身的细胞活跃，使我对今晚的圆月产生了更多期待，连同很快必须去享用的那顿街头快餐，也成了甜蜜的等候。
或许，我应该有个浪漫的中秋节，应该和女朋友提着花灯，在月下的海边手拉着手吹风赏月，或者一起步行到几公里外的商业中心，逛街、吃牛扒。这应该不算奢望，我有现成的女朋友，她面容姣好，追求时尚，对白雪公主式的爱情带有憧憬，对生活有高度热情，而且为之日夜奋斗。我的脑袋同样富有幻想，只要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就是蓝天白云或者大漠孤烟。慢慢地，幻想就成了一种持之以恒的习惯，不仅闭上眼睛的时候会看到幻影，甚至在大白天，眼睛睁得老大的时候也会产生幻境。
当我从黏糊糊的楼梯下来时，天色渐晚，一年当中最圆的月亮将要升起来。天空似乎有一团一团的灰尘在来回翻滚，四处布满期待的眼睛，期待玉兔与嫦娥的故事重新演绎。
朦胧中，我的女朋友从我身旁匆忙走过，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拎着小提包。她没有跟我道别，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呼哧呼哧地走了。我看着她远去，屁股一翘一翘的，只听见一双高跟鞋把地板踩得咯咯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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