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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2-5-1 19:59
| 只看该作者
老杆
题记:很久没想起这些腌在旧时光里的记忆了,有些东西是应该忘记的,有些东西却是想忘怎么也忘不了的。这些天竟然在无意之间又翻上了在金三角的日记,那就记记,给自己也给老杆(化名)一个交代。
一
叫他老杆是因为他瘦得象一根剥了叶的玉米杆一样一摇一晃的走在路上有点将断不断的味道。
认识老杆是在一场没完没了的雨里。
那年上,金三角的丛林里格外让人胆战心惊。罂粟花红遍了整个缅北勐古地区。这些魔鬼般的花朵,妖艳欲滴,统治了整个山地。
我本来不想进山的。
岩板的罗罗嗦嗦让我象一支剥了皮的香蕉,除了腻腻的味道以外,一无是处。
我稀里哗拉地随便往包里塞了一些食物,拉上岩板就走。岩板看我发火的样子,软头耷脑地拿了一把中国产的六四式冲锋枪,闷声不想的跟在我后面。
看他那焉巴焉巴的样子就想狠狠的揍他两下子,把他那骨碌骨碌滚动的眼珠子狠狠的揍出来,掉在地上,然后狠狠的踩碎。
我看看他手中的六四式,心中有了一种想法。那想法让我有了一种龌龊的感觉。你想想,那东西用来杀人,比用刀子杀猪噼噼啪啪的那不是痛快而干净多了。
翻过大山的时候遇上了大雨,那雨下的整个天都变了颜色。老天爷好象穷疯了,眼泪一盆一盆往下倾倒。岩板找了个树洞,两个人恰好挤进去。那是棵大榕树,很大的榕树,大概有4个人抱围。这种大榕树在这片原始丛林里到处都是,疙里疙瘩的象那些无聊的老人无所事事的坐在大地上。树洞里面的青苔,靠在我的背上,湿漉漉的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翻翻背包想掏些吃的。背包是空的。原来跑过来躲雨时,由于跑的快,颠巴颠巴的把里面的东西全弄掉了。
我恨恨的看看岩板。咬牙切齿地:就你,来,来,那事就那么重要?
岩板耸耸肩:是你以前说要来这鬼地方看看的啊,我才不想来。
我硬生生的咽下那句祖宗十八代都能骂臭的话,忽然怪怪的拍拍岩板的肩膀:我知道你为什么娶不着老婆了。
岩板头也没回嘿嘿贼笑:老婆很好吗。
听他不干不湿不苦不酸的话,我默然。
雨就这样疯狂地下了一个下午,我看天那灰不溜秋的脸好像还没停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麻辣麻辣的滋味。又冷又饿还带有一点落汤夹尾巴的味道,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去品尝。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炸雷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接一阵。
打雷了。我看看岩板。
岩板忽然用手捂住我的嘴:别说话。
我讶然地看看岩板,挣脱他的手:你怎么啦?
爆炸声。他简洁而明了。
我看见了远处的火光。
打仗了。他又说。
我一子把所有想骂他的话统统塞进了空荡荡的背包,手有点点发抖。这辈子还没亲眼看见过的东西一下子来了,心情肯定紧张。何况还是要命的玩艺儿。我闭了嘴巴往里缩了缩,让自己更紧的靠紧树壁。
你千万别动。岩板是缅甸保安军的老军人了,对这阵仗很熟悉。我只能听他的,这时候不把自己交给他怕是不行了。
枪声也劈劈啪啪的响了起来。还有几颗流弹飞到了大榕树不远处的罂粟地里,嗤嗤地冒起了白烟,很快又在雨中消失。
你千万不要走啊,我去看看。岩板提了枪冲进了雨中,我看他那矫健的身影,忽的想起了豹子,那东西在山地的速度是人无法比拟的。我决定重新审视岩板。
我一个人缩在树洞里,象一只退了毛的老母鸡,可怜巴巴的守着寒冷与饥饿。
过了很久。
枪声,炮声,爆炸声。
岩板还没有回来。
我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罂粟丛里罂粟在晃动。我很小心很小心的蹲下来,我知道这时的我稍微有一点过多的动作就会导致一种后果,那后果我不说了。
又过了好一阵儿。
我看见一个人。不。一杆瘦瘦的,高高的玉米杆摇摇晃晃的摇到大榕树底下来。
我的手摸到了一块石头,死死的捏在手里。我知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摇摇晃晃的玉米杆上的灰不溜秋的脑袋砸碎,把那脑浆恶狠狠的砸出来。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我错在我自己的手不听自己的使唤。我错在我憨不溜秋的脑袋瓜子反应还不是很快。
别动。我听到有人拉枪栓的声音,并且知道那声音很不令人轻松,也知道我这一刻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怕是完了。。。。。。
二
没想到我还能醒来。
我摸摸脸。
热的。
也没看见全身被子弹打成的筛眼。
那摇摇晃晃的玉米杆上的灰不溜秋的脑袋还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他一只手搭在我的额头上:兄弟,你感冒了。
在确定他没有恶意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莫名其妙的看他。
这摇摇晃晃的玉米杆上耷了怎样一个脑袋?脸色蜡黄,鼻子坍塌,眼里发着一种无神的惨白的光,特别是条条裂开的嘴唇一丝丝的血迹有点无常的味道。嘴角还有散发着臭味的口水流下来。
看见这张阴阳怪气的脸。我想吐可吐不出来。
我知道他是一个老客(吸食海洛因的人)。很老很老的老客。照我的判断他是老到尽头了,没多少日子了。这样的人在金三角见的太多了。唉,这魔鬼般的花这害人的毒。我在心里感慨。
这时一串流弹打在树上,树身上冒出了白烟。玉米杆忽的扑在我身上,这一次我竟然没闻到那股臭味,我知道有一种原因让我暂时丧失了嗅觉。那原因很简单,简单得我不用想很多就明白了。
天黑了。
枪炮声停了。
岩板还不见回来。
只有我和玉米杆两个。
我贼似的提防着他,他阴阳怪气的看着我看的我浑身发毛。
你--
我试探着。
我--
他嘀嘀咕咕了很久,然后把那耷在玉米杆上的脑袋动动。
我叫老杆。
他说。
老杆?老老的干枯的光突突的玉米杆?
我有点想笑,但我还是忍住了,我怕我的笑惹起那光突突的玉米杆的火气。
看你--他有点结巴,是不是从那边(中国)过来的?
我知道他说的那边是哪边:恩。
他忽然不说话了。
我一下子掉在冷水窖里:我来很久了,在勐古做点小生意。我知道我是害怕了,我忙着解析自己是什么人。
他还是不说话。不过他那耷在玉米杆上的脑袋又动了动。
岩板呢?这人怎么啦?我忽然想,他是不是?我赶紧打断自己的想法。贼似的看看四周的夜。
兄弟,他忽然又开口了。到我家呆了这个晚上吧,怕没什么危险了,通常是这样,枪不响了,人就撤了。
可我。。。。。。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他能回来会回来的,在这儿不行的你已经感冒了。
我忽然觉得他的话很温暖,还有一点湿湿的雨水的味道。
雨这么大怎么走?
等等,兄弟。
一会儿他回来了,拿了两把烂的快撑不开的雨伞。
你家离这不远?
恩。
刚打枪那里。
天。
我想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他走。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三
老杆的家还真就在不远处。一身水一身泥走到他家我惊呆了:刚才那场战争真的就在他家旁边展开,他家一间窝棚已烧得只剩了几根光秃秃的木橼,上面还在冒着白烟。旁边一间土屋还好,只不过墙下好像被弹片削去了一大片。
老杆苦笑那灰不溜秋的贼脸在硝烟的映照下竟然显得格外可爱:兄弟,人霉是没什么办法的啦。
我不敢去想老杆的话有什么值得思考的价值。我本身就不相信这些被毒品迷惑了的老客,他们毒瘾一发作的时候什么也干的出来。
不过,我却有点相信老杆了。
不是看他那一副将死不死弱不禁风只要不拿枪的话一个指头就可以弄死的样子。而是在大榕树树洞里子弹袭过来的时候,他扑在我身上的那种在这种人身上永远也不能见的善良。
老杆点了一支蜡烛,晕晕的烛光照得我的心里稍稍暖了一点。然后,老杆生了一盆火,把我拉到火盆边。
我看他稀里哗啦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我们之前是谁都不认识的啊。他那摇摇晃晃的玉米杆似的身子在烛光下有点显眼了,至少我现在这么想。
哎 我轻轻的叫他。
什么事兄弟,他已把身子靠在了他的那张又臭有脏的床上,用一片折叠的锡箔在,干那我恨之入骨的勾当。等一下。
我的心头忽的一蓬大火就冒了上来:去死吧你!
他竟然没理我,自顾忙他的,我想这时候就是下午那些炮弹再炸过来他也会无动于衷了。
我无奈的坐下,恶狠狠的想像拿一把刀子把那焉不拉唧的软耷耷的脑袋一刀给切下来,扔进火盆,生生烤熟了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稀里哗啦地站起来:兄弟,什么事。
死吧你。我没好气地。
他竟然没发火只把手抬抬:别这样说我,兄弟,你看我还能做什么吗?
我默然。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那边(中国)来的?
我也是。他的回答让我有点象吃饱了红薯撑的想放屁又不敢放出来的那种怪怪的感觉。
你也是?
恩,兄弟。他忽然间不再说话。
我分明看见他那灰不溜秋的脸上两行泪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流得我的眼角也酸酸的,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他嘟哝了很久。
你是说你来这鬼地方有三十年了?我瞪大了眼。我知道我这话问的有点缺少智商,看他那样子也不象在撒谎。
他没点头也没没摇头,只是把手伸过来,把我正在烤的衣服翻了翻。
我看他认真的样子没再问他。
过了好一阵他又说:家还好吗?
我知道他口中的家是什么。游子的心总是忘不了家的,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啊。
很好。我用很简单的两个字回答他。
我知道,这几年祖国已经很强大很强大了,可这些对一个已走入不归之路的垂死之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十年了。他还在自顾嘀嘀咕咕。
三十年代表了什么?这么让他记挂于心?难道他还是一个迷一样的人?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
三十年了。
那年,文化大革命那场风暴冲击了刚生子不久的他。由于父亲被打成了右派,楸斗至死,他也只好抛妻弃子,远离家乡,跑到了这人烟稀少的异国他乡。一来,就是三十年啊。
我问他:你不想家吗,为什么不回去?
他笑笑:想,怎么不想呢。可是。。。。。。
他不说了。
休息一下吧,兄弟。
见他痛苦的样子我不敢再问。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竟然很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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