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彦2012年12月诗选

在遥远的年代曾提到这个冬天

那时，阳光还在与枫叶做最后的交谈
几块缓慢的石头，被急速颓败的艾草甩在身后

那时，一本旧杂志的封面上
卖花的盲女，已渐渐陷入生活的贫血期而浑然不知

那时，在世间行走的露水已被落叶逼到低处
枯枝交织的呜咽中，一只鸟的胃里藏着巨大的饥饿

那时，轻浮的暗香大批退场，或者妥协
薄霜已咬碎绿芽的骨头，开始停下来整理自己的一生

那时，我们曾经提到的这个遥远的冬天
被西风敲锣打鼓地送到了一场大雪的中央

2012-12-1

这场雪发出的试卷该如何解答

这该是第四十二场雪了，四十二场披荆斩棘的白
从我幽暗的人生中经过，没有留下一朵梅花的影子

那些飞鸟依然义无反顾，在冷冷的光中
顾盼夕阳的笔记里能抽出沉寂中的绝望和忧伤

树与树交头接耳，传递着重复的答案
一只野兔干脆把试卷撕开个洞，看那些草在背后唉声叹气

风已寻找到它的浮云，我也习惯于服从天意
在人间，短短的一生，怎能白花开黑花也开

2012-12-9

一场雪还是戛然而止

这些年，我被时光诱骗。在历尽沧桑的火焰中
丢失了青春。丢失了亲人。丢失了刮骨疗伤的刀

我的黑夜再没有火把的指引，就像面对生我的村庄
一条星云飞扬的河流却缺失了一颗贴近土地的灵魂

我损伤了无数瓷器，却跌进了自身的裂缝
这草木阴晴的岁月，我期待一场雪在底色里飞

空绝。惊艳。丰韵。一切可以推倒重来
哪怕我的国度只有一棵怀揣九州的向日葵

可是，我期待的一场雪还是戛然而止
那个背叛上帝的人，渐渐沉入大地的悲愤之中

2012-12-10

归去辞

尘世间的烟，就要随大江而去，或东或西
玛雅们嘀咕：鸟尽弓藏，桃花岛靠什么支撑门面

一个举着火把的人，搅动着粘稠的夜色
凡尘中沾染的俗，火光下露出诡异的尾巴

那些花花草草，只是大地演绎中的附庸
附庸内心的痴妄，却是一篮子提走了大海的外衣

而一架嚣张的鱼骨，叹英雄无剑
暗无天日中，心形的脏器里，血吹响最后的号角

2012-12-10

末日之诗

末日之说，就像镜子里的日出
发着王位的光，却挥不走灵魂中的阴暗

于是有人甘心等待这残局
也有一些空外套想利用时光转换中的破绽

更有人开始剥自己的皮，活人取胆
也有人取走动物的毛皮，换上自己的外衣

这些有点温暖的叙述，有些多情
肯定还有人说“老子的来世终于到来”

2012-12-11

最后一杯

喝下这一杯，我让身体里的清风放下匕首
向明月道歉，收回那些对繁星的暧昧请求

把灵魂深处用来避难的水，还给村庄
让母亲看清我四十年来真正的嘴脸和虚假的重量

还有骨髓里私藏的盐，头发里的蛋白质
一并交给大地，不再让本该抬起的头一低再低

2012-12-11

脆弱

岁月静好，玛雅们便心里难受
半夜敲门，风里扬不长记性的沙子

森林已缴械弃城，本命都不顾的纸老虎
不攻自破，还是有人把奢华的落日当冥币

这就是没有由头的破绽，一把掩人耳目的锁
怎能避开修锁人的盘问？却偏偏有人丢了钥匙

2012-12-11

草里的土与火

父亲说，草里有土，土有其大
一望无际的土，只是草奔跑的一种心情

母亲说，草里有火，火有其本
燎原的一片汪洋，只是草打开了炼狱之门

2012-12-14

梨花

这些蝴蝶，集体平息了风的冲动
光阴中的一点白，突然停止了飞翔

现在，春天的一半正被枝条追赶
母亲打开屋门，一瓣梨花试着飞了进来

另一些，已慢慢陷进甜蜜的果肉之中
就像这个季节，忽略了与梨花有关的细节

2012-12-14

奢华

想起在乡下的日子，每天
都有一片一片的庄稼，听从我的召唤
我像君王一样，在蓝天下
随意施舍着阳光以外的惬意

还有东山，只与我互邀
还有西水，只流我心中的汪洋
我无群无党，但那就是我梦中的国度
牛牧草甸，水流鱼脊
白云每天都把天空擦得瓦蓝

那些小松鼠像梁山的时迁
只为我押送坚硬的明月和单纯的痴妄
诗经与我无关，泰山是外省的
小院中的野蔷薇没有化浓妆
清风只为我露出小蛮腰

而那条山路，只为我扬起鞭子
展示乡村的霸气

2012-12-13

上帝的温度

我一个人冷时，一把水果刀
正在切割着向日葵的一只耳朵

饱满的血液，顺着草的阴影
一滴一滴，射进大地的皮囊

大地捧出丰收和荒芜
只是感知了上帝的温度

2012-12-14

蚂蚁

它们一直在命运的翅翼上跑
穿过宿命，再穿过阳光下的阴暗
最后穿过腐朽的骨头
和一座空城

2012-12-15

感知

那个夏天，一定有一只蜜蜂藏在暗处
虽然，我看到的这朵没有名字的野花
外表平静，但内心的甜蜜
已在微醺的风中，撞开了襟怀

2012-12-15

柳条

柳条弯，河水也弯
我们举起酒杯，柳絮碎了明月

远处，一声铁的叫喊
惊起柳树一身冷汗

2012-12-15

黄昏

一只鸦昏了
一群人在流云的舞蹈中
交出了虚荣

另一群人陷进了虚无

2012-12-15

羊群

一块又一块蕴藏热血的石头
追赶着落日，草木温顺
一匹披头散发的北风
席卷了星辰，却无法撼动人间的流云

2012-12-16

老墙

一堵老墙被拆，就像
大地删减了一道辉煌的闪电
父亲说，乡村的伤口已好
记忆里的疼痛，只是心上的一道坎

2012-12-16

小芳

她甩着辫子走了的那个晚上
月亮也走了，星星也走了
炊烟也走了，只有无精打采的溪水
绕着村子喊个不停

2012-12-16

麻雀

儿时的一群玩伴，也来城里
寻找生活的本钱，却是
烟黑，水臭，人心裹着厚厚的壳
招工启事上的地址
半年了，无法找到

2012-12-16

帮母亲染了一下白发

一场意外的雪在明月的碎屑里渗出
母亲体内的白银同时被岁月提前追缴

就像一株棉花，无法让时间屈服
只有捧出心中的火焰，抵御宿命的寒凉

而母亲只到了耳顺之年，一只陶罐
才分离出风雨，沉淀出时光中多余的盐

那并不遥远的山顶，一株勿忘我
母亲年轻时的心疼，正娇颜耀日

我想把这场早到的雪涂染，还给母亲朝霞
让她没有平息的一团火焰惊醒长夜的等待

哪怕仅仅是一种心情，在沧桑的岁月中
一盏青灯也能照亮孤直的炊烟

2012-12-23

暮色

我无法拒绝灵魂的透明，就像
无法拒绝体外的身影一再向暮色低头

太阳的火苗已屈从于流水的锁链
一只雁绕不过月缺月圆，从高处返回到起点

另一些黑暗，不敢直腰却踮着脚尖
窥视疲惫的黄昏怎样含泪掩埋生命的尘埃

而岁月的经卷展开了太多的菲薄
暮色降临，我想重新设置人生的密码

在骄横的洪流中，抵抗时间的流动
从另一个黎明的出口，与世界重逢

2012-12-27

国家

我小时候的记忆，国家就是君王的喷嚏
君王舒坦了，一地鸡毛才能善意地自戕

长大了，国家其实像一个露天的体育场
万马嘶鸣，吓不走森林里无精打采的猛虎

而今，母亲说，国家给发养老金了，庄稼们也有补助了
还有看病能大部分报销了，光棍刘二免费住进敬老院了

国家居然走着水泥路，挨家挨户问寒问暖了
原来，国家可以小到一个乡村不经意的叹息

201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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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