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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奋之力的个性光芒在诗中闪耀 下

形奋之力的个性光芒在诗中闪耀

——读秦力《形奋短句选》

南生桥

这部诗集的另一鲜明个性是陌生化的词句。

诗歌的本质是抒情的,但在当今的语境下,人们似乎更愿意以隐喻、象征来议论、说理。于是出现了在传统审美眼光里显得非常陌生乃至费解的词语和句子。此当肇端于朦胧诗。名句如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又如后朦胧诗人张枣有一句“把椅子坐进冬天”,就备受德国诗人和汉学家顾彬的赞赏。这大概与外来影响有关。如近年来知名度渐高的十九世纪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诗句:“希望是长着绒羽的小鸟/在灵魂深处栖息,/昼夜不停地/唱一支无字的歌曲。”(张芸译)除了隐喻和象征,这种词句还巧妙调动了一些其他修辞技巧,有意违背被视为惯例的表达方式,使人觉得陌生、反常。狄金森即运用暗喻。

此类词句在秦力这部诗集中几乎触目皆是。这些别致新颖、陌生反常的词句所酿造出的,是一杯杯醉人的画意诗情,以及与之共生的无远弗届的想象空间。

最多的自然是各种形式的比喻:

我的一把折扇轻轻摆动

划开了阳光暖暖的波浪      

——《郁金香》

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不但创造出了鲜明的视觉形象,而且有了温度。于是(像李娜唱的那样)“我看见”:暖暖亮亮的波浪在眼前温柔地起伏上下、渐伸渐远、无头无尾、无始无终……

咸阳桥依然站在曲曲弯弯的渭水上

他的灰色外衣如同微风张起的小沙弥的袈裟

引以为自豪的周、秦、汉、唐

就像一个调皮的小子

在他的身边跑来蹭去

于是弄脏了袈裟

弄湿了头发           

——《秋风咸阳桥》

首句是拟人,其后承以3个比喻。风张起的“袈裟”这一意象不但充满视觉张力,尤其具有历史厚重。面对这个张起如袋子的袈裟,加上那个跑来蹭去的“小子”,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西游记》中某个妖怪的大袋子来。不过这样一来更“厚重”了——啊,历史,与其让胡适说你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倒不如说你是一个奇幻莫测的大袋子:当初,谁都可以“各尽所能”地把什么东西都往里面装;后世,又谁都可以“各取所需”地从中拿出自己最急用的东西。克罗齐说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是这个意思吧?

比喻历来是被作家们运用得最多也最成功的一种造语艺术,秦力运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其更多的例子就不再赘举了。

下面要说的是人们谈得较少、诗人也用得较少的通感。钱钟书先生论及通感时说:“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且看秦力下面的诗句:

蛐蛐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

放射出光芒,惊醒昏睡的懒虫   

……

蛐蛐的声音在黄昏振荡

放射出露珠,吸引热恋路灯的飞蛾   

——《蛐蛐》

同是将听觉形象转换为视觉形象,前一个是开放的辐射光束,后一个是自足的球状露珠;而且二者都有干涉“他者”的特异功能:一个能惊醒懒虫,一个能吸引飞蛾。蛐蛐有知,当引作者为知己矣。

还有几种手法的合用、混用,前引《秋风咸阳桥》即合用拟人与比喻。再如:

午后的阳光

偷偷地跑进你的窗户

在你的乳房上镶嵌了一轮金边

你的头发如倾泻的墨雨

为金边送来一缕

轻颤颤的薄雾         

——《阳光伊人》

前2行比拟,第3行比拟兼暗喻,第4行明喻,末2行比拟兼暗喻。静态的阳光,似乎变形为一个既活泼调皮、又温情脉脉的小青年;沉稳的头发,俨然一位乐善热心的邻家大嫂……

好了,不再这样一一列举例析了,免得弄不好露出什么破绽来,自讨没趣。但有一些佳句,实在不忍割爱。现撷取几例于下面,以使读者诸君共享其美并自行解读,也算是“双向互动”:

那绿浪在春风那儿

借了力量

翻滚着吞没了一条条大路

像大海吞没了小船那样

——《秦川诗》

青草、柿树、银杏的金叶

像大姑娘的小手,伸进秦岭的腋窝

——《涝峪河边(陕西户县)》

当相公火辣辣的目光

挖走我的灵魂

……

我像小溪在路边流淌

一丝笑意在树下生根

——《我的宋代歌伎生活》

当他们的呼唤

被马蹄踩碎

眼泪烤干在火里

哭声逃到了另一个时代   

——《我的民国土匪生活》

其实,有些标题就是美丽的诗句,姑举数例:

《一只麻雀,斜躺在大雁塔的晚霞里》

《春风是安塞最温柔的鼓槌》

《黄昏,我看见月光窸窣作响》

《狂风吹灭了星星》

《风雪打落我的梦》

这部诗集的个性之三:似为率意为之的即景短章。

这集中体现在第七部分《天气们》。这些诗作几乎纯为写景之笔,如一幅幅风景小画片,清新明快,可喜可读,更具纯美意味,无需“过度阐释”。这种统一的风格通贯于此部分。如《乌云》:

一朵乌云

将正午的阳光遮挡

树下的少男少女

身影越发暗淡



阳光下的大白荷

顿时灰朦朦一片

新发的栾树叶子

也变成了黑色

这样的诗篇,率意为之,灵动自然。如元曲中的小令,音乐中的小夜曲,菜肴中的小拼盘。场景虽微而意境悠远,形制虽短而余音袅袅,意趣虽小齿颊留香。再如《大巴山的风》:

大巴山的风很轻很轻

像放学的小姑娘

踢起一粒石子

荡起阵阵波纹

惊扰了白云的春梦



大巴山的风很轻很轻

像牧归的老水牛

慢慢的性子

不经意间一个喷嚏

惊扰了白雪的平静

小姑娘踢起的石子“惊扰了白云的春梦”,将地面、水上、天空连为一体;老水牛的喷嚏“惊扰了白雪的平静”,将一年四季融于一境。这两幅以比喻出之的画面相映成趣,大巴山很轻很轻的风,于是看得见、摸得着、听得清了。再如《春语》:

妙龄的春天

像清脆的燕声开在桃花上

我的眼神羡羡地越过桃林

看到了春语

和河岸的杨柳飙歌

梨花的白云里

春天额头沁出细汗

不远处的荷塘里

荷芽穿过泥土

呵出热气

弥漫在桃林上空

桃花、燕声、桃林、杨柳、梨花、荷塘这一个个意象,由比喻、比拟这些酵粬,合酿为一杯其色娇艳、其香飘远的春酒,欲曰不醉,吾其能乎?

这部诗集的个性之四:作者扎实的史学功底;以及与之并生的个性之五:写作半径大。

严羽说:“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作为历史专业科班出身的作者,“三句不离本行”地在诗作中不期然而然地露出扎实的史家功夫,也是意料中事。它使这部诗集平添了许多历史的深度和凝重。这一特质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散见于诸多篇章,而集中体现于前面论及的第八部分《时间们》开始的那14首。只要看看其标题就可明白:

《我的夏代巫师生活》

《我的商代奴隶生活》

《我的周代贵族生活》

《我的秦代士兵生活》

《我的汉代将军生活》

《我的魏晋士族生活》

《我的隋代河工生活》

《我的唐代商人生活》

《我的宋代歌伎生活》

《我的西夏和尚生活》

《我的明代官员生活》

《我的清代学者生活》

《我的民国土匪生活》

《我的现代学生生活》

须知这些角度的选择可不是随意为之。稍加思忖便可看出,作者所选取的,是最具该时代某一特色的社会角色。所憾者唐代未选诗人而选商人,且未及元代。然“趣味无争辩”,作者自有他的理由,旁人是不劳置喙的。

只要浏览一下这部诗集的标题,便可发现其写作半径远迈常作。从古意盎然到大白话,从写景抒情到精警议论,从应景时文到深刻思考,从古今到中外(在仿古文字中插入西方文化元素)。真可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限于篇幅,就不再详加论列了。

按照惯例,在说了许多“好话”之后,应该说一说“不足之处”了。愚以为作者才华富余,大笔过处,美文佳句哗哗涌出。但由此带来的疑问是,是否“下笔不能自休”?写过毛笔字的人都有这个体会,在光滑的纸上和粗涩的纸上分别写字,后者要比前者容易出效果。盖因后者运笔之际“窒碍难行”,所以能“慢工出细活”;而前者“光昌流丽”,运笔轻松流畅,就难于出彩了。写作是否也是这样?这部诗集中固然多为佳作,但毋庸讳言,也有一些似乎是仓促成篇。其次,另有一些作品与全书的格调不和,使本来可以“纯粹”的诗集羼进了些“异物”。

古人云:“交浅言深,君子所忌。”对一个数十年间不相闻问的老熟人的诗集,在初读几遍就说了这么多之后,笔者忽然像阿庆嫂似的“还真有点儿后怕”。但“乐莫乐兮新相知”也是古人说的。所以会说这么多,就是由于这部诗集而与作者成了新相知。而成为新相知的最重要缘由,就是在此集中读出了作者的良知、血性以及由之产生的干预和担当精神——这才是这部诗集的灵魂和个性之源。虽然对其未作专门申说,但它已渗透于上述文字之中。

秦力字形奋,他的名和字就是对自己诗集的最好阐释——

墨子曰:“力者,形之所以奋也。”

                                              2012-9-18
千古一文人苍茫天地间赳赳老秦到五洲四海眠
这个也转到理论研讨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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