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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9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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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春之卷《六安诗人方阵》推荐贴
一、许多鱼的诗歌
麻绳记事
在金寨乡下 你要是见不到苎麻①就怪了
乡亲们都叫它“竹麻”② 早春就派上用场
炒茶时 母亲常吩咐我 到地头捋③一把麻叶
茶叶下锅之前用它润滑 炒茶人的心情可能会好些
新生的殉葬品 在烧红的铁器中缩成一团——
一双长满锯齿的手 揉搓 敲打 翻转
直到浑身发热 人们的眼神中燃烧出钱的味道
我看到了学费 糖果 凉鞋 新衣 我看到麻雀轻快地煽动翅膀
蝴蝶美丽的身影掠过田野 蝉将细长的尖嘴插入多汁的树干
旷野回荡着神秘的尖叫
这略带残酷的诗意 让人兴奋的工序亘古流传
时至清明 细雨纷纷或阳光明媚的春日
这再寻常不过的节日 因古老的忧郁变得忧伤
这一天孩子们都要假装严肃 以配合长辈日渐深沉的朝觐
悲伤的缅怀越来越接近泥土 也愈发不再轻松
爷爷和大爷爷用去年的苎麻 搓了很多纤细的麻绳
母亲姑姑和奶奶们整夜挥舞剪刀 裁出五颜六色的幍子④
我们用麻绳串好 走街串巷 翻山越岭 去寻找熟悉或陌生的坟地
爷爷和父亲钷⑤草挖沟 修葺死人的房舍 烧纸钱 放鞭炮
我慢悠悠地将纸幍子挂在列祖列宗的头上
新鲜的泥土散发着腐朽的香气 我嗅出前世 爷爷刨出的根
泛黄的翠绿浮于尖梢 这无法阻止的荒凉 延续着
至高无上的悲苦和落寞 人世间的美好也不过如此
麻绳牵引着死者的凄凉 持续着年复一年的叩问 麻绳
将全家的过去拉扯出来 在这一天成为最荡气回肠的话题
与所有的植物一样 它们拼命生长 仿佛与岁月赌气
又仿佛在和时间攀比 这有限或无限的长度 肆意嘲讽着
断断续续的雷声 无数场命运的暴雨浇灌着它们 酷暑降临
它们饱满 孩子们抡起元竹竿 对准茂盛的麻叶一阵乱打
我们挥舞着镰刀跑进苎麻地 砍伐森严的秩序
孤单的第一次成熟 就此告一段落
我们扛着一捆捆新鲜的尸体疲惫地回家
对于生命的盘剥 就此开始
纠出墙角的磨刀石 先把迟钝的刀口磨得雪亮雪亮
再去毛竹园拣一株骨头最坚硬的竹子 手起刀落
破开 打去内心的节 销出几把锋利的竹刀来
此刻 竹与麻即将产生紧密联系(竹麻命名的由来)
晚饭过后 或一个阴雨的下午 全家老小一齐上阵
他们打开记忆 握住一根根复杂的射线 开始解谜
轻而易举地剥去事物的核心 他们暂时只需要表面
那些表里不一的皮 一面光滑 一面粗糙 印证着生命全部的徒劳和收获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 掂起一把黄色的竹刀 将一片苎麻放在刀口上
使劲一拉扯 粗糙的一面迅速分娩出脆弱的麻渣 黏在手心的春天
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这湿漉漉的日子 无聊的闲散
暴晒于日光下洁白的明亮 千丝万缕如一团乱麻
随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大致农历十月 漫山野菊含苞欲放
山坡还残留几颗被人和松鼠疏忽的毛栗 苎麻再次长到夏天的高度
这些倔强的生灵 彻底走向真理的反面 他们再次开花结籽
他们藏起比针尖还细小的果实 将萧杀的秋气拒于千里之外
逼迫我们再次交出时间 进行徒劳的探寻 黄豆熟了
有时我们乐于干一些打砸的勾当 珍藏一些胜利者的虚荣
有时我们摈弃过程的虚无 直接去山芋地里刨根问底
我痛恨收获后的空虚 秋日繁琐的晾晒让人沮丧
苎麻秸秆 这些一度被抛弃的孤儿 在冬天才开始受到青睐
一个个结冰的早晨 母亲捡起泛着银光的骨头
雪花飞舞 我们钻进茅草棚里 在柴堆执着地寻觅有意忽略的情节
春夏秋冬的更替如此迅速 正如我们与祖先短暂的交接
冰凉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它们 我要掏出内心的烈焰
年关将至 人们忙于准备盛大的狂欢
麻秸面临严峻的考验 它们必须接受香火的检阅
在承担信仰的义务之前 男人们凭直觉和意志
辨别它们的软硬粗细 用以未来 完美地表达爱与敬仰
钟鼓齐鸣的前夜 它们被当成兔子、骏马、轿子和灯笼
的骨架 它们被悄悄植皮 安上尖利的竹签 蜡烛
灯火通明的前夜 我们在黑暗中作茧自缚
完成形式各异的捆绑 咀嚼过去一年的得失
思想 永远回不来的亲人
我们收集了所有的火 只为预备一场伟大的偿还
许多余 2012年9月19日 凌晨
《古碑地名考》
我们围坐火炉 一场争辩开始
之前 没有任何预兆
家常由祖先的逸闻趣事
闹到祭奠之礼
在我的家乡 立传之事鲜见
而树碑早成传统
人死之后不立碑者
视为不孝
我们的争辩就围绕这个“碑”字开始
母亲主张要为所有死去的先祖刻碑
以祭他们在天之灵
我以浪费之名极力反对
她勃然大怒 恨不得拳脚相向
双手合十对天地忏悔
“我儿不懂事,你们莫计较……”
我为自己背上莫名之罪竭力辩护
母亲愤而出门
为他儿子的无知感到羞恼
以上场景 我没有丝毫虚构
“古碑”是我出生的那个小镇的名字
多年来 我一直想弄清这个地名的由来
“古碑”由“古”和“碑”二字组成
“古” 古代的“古” 古老的“古”
“碑”由“石”和“卑”组成
我可以理解成:卑微之人假借石以不朽
仅从字面妄自揣测不甚准确
可《金寨县志》对古碑的出处只字未提
走访诸多老者 也未能查到蛛丝马迹
有人说 “很多年前爆发过一场山洪
冲出了一块碑……”
但从没人知道这块碑的下落
也没有人说出山洪爆发于何时
感觉这传说像是虚构
很多传说其实都是虚构
虚构重复百次 就成历史 真相
谁也无力去追究真假
怀疑者 甚至会遭唾骂 “报应”
古碑 古代的碑
这个镇子到底有没有一块古代的碑
这块碑到底是多古的朝代立的
什么时候出土的 上面都刻了些什么
我无从得知
只记得有一次修路 人们在被毁的关帝庙旁
挖出了一块 “古碑”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古碑”
是古碑镇名字的由来
乡亲们也自以为是
后来我认清了上面的字
只不过是一块建庙的功德碑
并且上面记载的已经有“古碑”字样
那时还没有镇 叫“古碑冲”
这不免又让人产生联想
古碑 冲
是不是真爆发过一次大山洪
冲出了一块“古碑”?
这联想符合逻辑 但又不足成为证据
那古碑镇到底为什么叫古碑
我想可能还是与此地居民有关
与树碑有关
与树碑的传统有关
那一刻 他突然开始思考生死
被遗忘是多么残酷之事
有史以前……
要想翻开始新的历史
就必须虚构 古今
树立新的传统往往得有个足够证据
那个领袖 在灾难发生之后
有预谋地 在灾区埋下一个谎言
某日 他带领众人 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发掘
“古碑”浮出水面 从此变成道德和宗教
人们以不容怀疑的崭新传统
开始他们坚定的信仰
这个小镇的逻辑 堪称典范
古碑——
一个建立在野心、阴谋、权力和家族之上的地名
就此神秘而诗意地诞生
古碑镇不分男女老幼好人坏人
家家争相树碑 人人渴望被树碑
这习俗虽无法可依 甚至不合法
但也无法可审判
从此 这片土地上碑石林立
它们不容怀疑
也没有谁去怀疑 敢去怀疑
人人生而无怨 死而无憾
( 2012-3-2 凌晨4:30)
《乡亲们》
腊月 北风没能将我囚禁在火炉旁
我单薄之躯无法抗拒山峰的刻薄
无法拒绝土地的捶打和鞭策
我弓着身子 像个年迈的老人喘着粗气
信念和幻觉支撑我爬上老家背靠的大山
乡亲们 曾在这巨大的斜坡上生产
放火烧山 种植玉米山芋茶叶和板栗
村委会大喇叭喊着令人亢奋的口号
“加把劲哟!2008年,大家都能奔小康!”
而今十几年过去 我只看见他们衰老的容颜
在杂乱无须的草丛中躲藏
在空寂悠长的马路上游荡
有的已变成僵硬尸体长埋地下
我从未谋面的娃娃满山奔跑
那群气宇轩昂的猎人 早丢失了枪
捕风捉影的叔叔也被子女们剥夺了速度
我儿时的伙伴 变成了邮件
家人年初将其快递
年底和工友们一起被打包
在拥挤的车厢里经历
年复一年的殊途同归
他们卑微的眼神让我痛苦
腊月 北风没能阻止我的回忆
我曾在梦中见到过你们
我已经不想与你们相见
2012-3-6 凌晨1:30
《大地》
自记事起人们就这么叫
那时满山都是翠绿宝塔
只有雪才能将她们漂白
也只有冬天才配娶她们
为妻 或为妾
披洁白婚纱的妻妾成群飘来
项链 耳坠 头饰 戒指 一律纯白金打造
甚至连身体里的血 也是乳白色
数不清的杉树在大地野蛮生长
大地上行走的人
几乎从未见过真金白银
也从未结过婚
我所说的大地不是泛指
它是一个具体的
不能再具体的地方
查儿岭西南 老何家西北
一座面积一百多平方米的山场
谁给他们起了个如此大的名字
豪壮的名字
如此不可一世的名字贯穿我整个少年
“到大地去!”
我20岁以前 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每当有村民经过我家门前
我们都会问 到哪儿去呀
“到大地去!”——他们总会爽快地回答
至于他们到大地去到底干什么
我们从不过问
有的人去偷树 有的人去偷人
有的人去挖地、挖药草 有的人去埋葬
有的人去哭丧 有的人去歌唱
叫春的也有 叫魂的也有
有的人 去杀人 有的人 去死
……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有的人去了就再没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回来了
管他呢
现在的大地已变成茶叶梯田
再也没有一棵杉树
只有起雾时才勾起我无限遐想
那时大地像一把梯子
我日夜思念的父老乡亲啊
他们就是顺着这把梯子上了西天
《坚硬的情人》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谈论女人
巴黎的放荡令人神往
蒙马特山顶洗衣船里的呻吟
机灵兔小酒馆里弗雷德老爹的琴声
通晓魔法和占星术的诗人马克思•雅各布
范东让的小模特儿与单纯无知的老顽童卢梭
1929年的俄罗斯舞会没有野兽马蒂斯
蒙巴那斯女皇JJ 艺术家们的公共情人
苏珊•瓦拉东与比她儿子还小两岁的丈夫
短命的天才雷蒙•拉迪盖死于过度放纵
性感美丽的外国女人只是前奏
我们把关于女人的话题逐渐引向自己
曾经侵略过的高矮胖瘦
与各自有关或无关的 曲线或直线
坚挺或疲软、干涩或潮湿的夜晚
那些宽泛逐渐变得具体:
饱满或干瘪的吸嘴
高翘或低垂的坐垫
宽敞或狭窄的道路
主动或被动的枪炮玫瑰之战
……
从声势浩大的现场直播
到徒劳无获的宏大叙事
从欲罢不能到欲说还休
统统无关生死存亡
从放纵到收敛
从谴责身体到纠正欲望
生命经过了多少欢愉和磨难
才与坚硬达成和解
无数情人含冤离去
一个女人从此身兼多职
2012.12.12晚,许多余写于舟山喜来登酒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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