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权

高权的诗（八首）

《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

隔着氤氲的茶香，你静坐于前
窗外有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你叙述的关口终于打开，不急不缓
此刻，时间都是你的了
一盏菊花尽可以泡得更久一点

你同我讲起这别后的十年
讲起你的毫无生气的日子
讲起你婚后的隐忍、不安
讲起你是怎样从死里逃生的
甚至讲起你的柴米油盐……

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有关这十年间的幸福，一旦说出
是多么令人伤心啊
尽管一些相反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尽管东风一直离我很远

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吧
多么不容易啊
那个遥远的你就坐在我的近前
在你停留在窗外的目光间
一枝寒梅已经占了春先

《你说，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后来你说，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没什么新鲜的，你起得或早或迟。

许多与你有关的事物，你依旧无从知道
当我一早踏在这座北方小城的街上
路过早贩的吆喝声
路过菜市场的讨价还价声
路过上学路上的孩子们的追逐嬉闹声
路过清洁工清扫落叶的声音
此刻在长安，你在清秋的残梦中似醒未醒
你并不知道我所路过的这与你有关的一切
都在悄悄地发生。

但是永远不会太迟，尽管你不会想到
我的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尽管路过的人谁也不会明白
我这一路浅笑有着怎样深刻的内容。

当第一缕朝阳探进你的窗帷的同时
也恰好染上我踽踽独行的背影。

《窗外的麻雀声》

我想我很可能是被一群麻雀吵醒的

这是在北国的冬日
一个属于你的、也属于我的清晨
一群麻雀
在你的窗外，也在我的窗外
它们为了某个问题而吵个不停
它们为了某个纠缠过你的、也纠缠过我的
问题，而吵个不停

它们仿佛只为吵给你我两个人听
它们从我昨夜的梦境里出发
为了抵达窗外的那棵冬青树梢
它们一路上拣尽寒枝

在它们的争吵声中
太阳越走越高，你新妆初成
吵到后来，它们在窗外渐渐消失
这下子你多么庆幸
——你以为它们最后不欢而散
而实际上，它们依然在争吵
——就在我的、不为你所知的内心

《她说，她常常暗下决心……》

她说她最近又胖了几斤
她说她从明天起就开始减肥
多做运动，控制饮食。
她说她最近在做一项兼职
偶尔烦闷，就上微博更新一下心情。

她和我在电话里说起这些的时候
依旧嘻嘻哈哈，顺便开我个玩笑。
她很少像个淑女的样子。

我说的她活泼开朗，俏皮任性
她戏称我为“诗人”。
她还说，她们老师说过
嫁给诗人要比做名诗人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说有个人以后可得小心。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渐渐平静。
她说，她常常暗下决心：
“我要做一个温暖如玉的女子。”
她说每到此时，她就会想到她的一位朋友
紧接着，她就会自惭形秽
她说她无法像她的那位朋友一样
温婉，娴静，满腹才情。

说完这些，她变得黯然无声。

“我要做一个温暖如玉的女子。”
这句话让我后来感动了好久
让我在不经意间想起时
心头立刻变得温暖，湿润。

《夜钓江边》

今夜，你独钓江边
你将闪亮的钓钩掷向黑夜
今夜，你不光想钓一钓江中的鱼儿
你还想钓一下陨落在江底的星星
今夜，你让所有的梦破碎
一只猫头鹰在树上悄悄盯着你的脸
关于孤独的秘密在它眼中再次闪现

今夜，在心内，在象外
从远古未来，从八荒四野
所有的你都在聚集，都要合而为一
所有的鱼都来赶赴最后的盛宴

为此，你拒绝在谁的心上坐化成莲
尽管在你的内心
仍会有白天鹅掠过你冰冻的湖面

从来没有静止的，依旧是风
在漆黑的夜空下
一团火正涉水而来，隐隐约约
它试图靠近你，但并不是为了温暖你
它像是在为你盛放，又像是要把你毁灭

《我承认你是对的》

我承认你是对的。
这个冬天，一半雪白
一半黢黑。
在大山深处，我安然入睡。
像一架钢琴沉入海底
我带着最后一个音键的回响
在白雪深处，安然入睡。

一首曲子被我弹错了好多遍
如今不再有人那样弹起。
一个秘密被糊进树洞许多年
如今再也无心逃离。
那些已经定居在我的口袋里的风
你再也不必担心它们
会与你的风车不期而遇。

我已经承认了，你是对的。
我已经向万物俯首认罪。
向落花向流云向飞絮
向残阳向孤雁向池鱼
向连天的芳草浩荡的春水
向漫山的红叶泛滥的秋雨
它们是对的，我诚心忏悔。

同一段路你我各自经过的时候
我们走过了并不相同的距离。
也许一团火始终冷落着你。
也许一场雪最终温暖了你。
因为你是对的，所以你明白
摆脱一个希望像摆脱一场酷刑一样
是多么的不易。

《当你走在街上》

你已见过一些人，但你并不记得
（这些人我都熟识）

你曾经历过一些事，你也不记得
（这些事我是唯一见证者）

你还到过一些地方，你当然不会记得
（我正是从这些地方远道而来的）

事实上，你记忆良好，并不健忘
（其中底细只有我知晓）

只是当你走在街上，你并不知道
你正在被另一个人梦见

《一颗瘦小的星星是多么珍贵》

一颗瘦小的星星对你来说是多么珍贵
在今夜
在黑色茂密如发的今夜
一颗瘦小的星星
像一枚陈旧的发卡
在你失眠的天空若隐若现

一颗饱经沧桑的星星
它抵达你眼中的光来自几万年前
它距离你的过去那么近
而距离你却那么远
它像是已到了风烛残年
但风休想将它吹灭

作者简介：高权，1986年4月生，陕西延川人。作品见于《诗歌月刊》《飞天》《延安文学》《佛山文艺》《椰城》《百花园》等报刊，入选《2010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诗歌卷》《21世纪中国最佳诗歌（2001～2011）》《中国新诗精选300首》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终年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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