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经故乡（组诗）

陈建正

[b]车经故乡[/b]（组诗）

         文/陈建正

[b]车经故乡[/b]

早晨六点四十三分，太阳刚刚升起
村庄薄雾蒙蒙，车子经过盐城
鸡们集中叫了一遍，犬儿
像寻到了一种气味，远远追过来
老人从青油油的平原上站起
春天的花儿在后面开过来
昏花的眼朝远方张了一下
远去的车，拉走了浑浊的目光
神情多么安详，望了很久
那棵歪脖子树，举着一只空巢
又微微弯下腰去
此时，我的心不禁揪了一下

[b]红砖青瓦[/b]

红砖青瓦，绿杨林
没有山，门前是河
芦苇爬上河岸，炊烟升入半空
大鸡领来小鸡，跑入黄黄菜花地
母亲舒开眉头，头发花白
肩上扛起锄头，竹篮挂在臂弯
红日照出瘦影，麦子长出笑脸
露水一路迎上前来

[b]车子为什么不经过家乡[/b]

我的家乡在苏北平原
那里有大海，村庄，河沟，绿树
有父亲，母亲，大伯，婶娘
有书记，村长，村委主任、民防队长
可是车子为什么不经过那里
哪怕在那里停一下
我好去看一下新安装的有线电视
尝一口新接通的自来水
过问一下刚产下的猪，孵出的鸡，放养的羊
父亲坐在门边朝外望了一会
路上那么多行人朝他打招呼
他已认不出谁是儿的声音
母亲还病在床上
她却坚持要下地
因为她有预感——
儿今天要回家

[b]北京什么时候下的雪[/b]

这场雪肯定很大
马路边都是雪
那么厚，白得刺眼

或许是一星期前下的
盱眙也下了，真的很大
办公室前那棵雪松
都给压趴下了

不知道有没有下到盐城
父母有没有受冻
二十年前盖的老房子
有没有遭殃

现在人在北京
心却早已飞到了
两千里之外的盐城

[b]下雪了[/b]

下雪了
雪不大，也不小
妻子站在窗口
凝望了一会

我说：
下雪了
小小雪花可以
送我们到乡下去
在场院里堆雪人
在田野上寻野兔
在河面上溜冰

妻子说：
下雪了
又可以回家过年了
父亲，母亲
不知身体还好
孩子呢
肯定在扳着指头
想我们了

下雪了
那多像一双双
雪白的眼睛
没一会儿功夫
就把我们的心
下暖了

[b]牧羊的星星[/b]

羊群在上
仿佛被风刮走的一块白布
挑在山顶的一棵老树上
星星走下来
多像一群怀揣梦想的孩子
赶着无数只萤火虫
赶到羊群中间
在一块偌大的画布上
涂上星星点点的眼睛
千万不要打哈欠啊
今晚故事里的主人公
就是你

[b]有雾的早晨[/b]

真的看不清
那些树，那些花，那些房子
最先把我从床上拎醒的
是那些穿透雾霭的
一声声鸟鸣
我推开窗户，不知道什么样的鸟
这么大胆
连旁屋的父亲也被吵醒了
跟母亲聊了一会儿今年的收成
就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不知道是不是径自跨到院前的菜地
埋头抚弄着那些青菜萝卜
咳的一次比一次沉重
咳出了什么，让我一次次揪心
不得已跑过去

[b]梦故乡[/b]

他沿着山坡往上走，走一步就
向西望一下，内心翻腾起潮水
这是中秋节那天的黄昏
庄稼抓住了他，炊烟抓住了他
夕阳下的天空，是多么的小

远方的河流，他儿时最亲的伙伴
不再唱四季的歌了，芦苇长满了河床
那头老水牛，跟着微喘的父亲
从河西踱到了河东

我不再想村口的老榆树，也不敢想
因为一想起，就想起母亲送我时的影子
踮着小脚，顶着白发，在月光的树下
一等就是二十年

[b]父亲病了[/b]

一连几天，父亲都吃不下饭
到镇上看了医生，也没说出什么来
吃了几天药也不见好转，父亲干脆不看了

外甥发来短信，告诉我这事
我二话没说，开着车子就往家赶
父亲见我回来，像委顿的玉米
一下子直起了腰杆，连扒了两碗干饭

已有三个月没回家了，八十一岁的父亲
瘦了很多，满头的白发，扎疼了我的视线
原本爱说话的他，突然变得少言寡语
背着手立在墙根

我说带他去县城看病，他也没拒绝
沧桑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坐在轿车副驾驶的位置，几次想问我什么
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看我开车

到了医院，抽血、验尿，一番折腾
父亲像个听话的孩子，跟着我
步子快得很，有几次一个人跑在前面
我说慢点，他竟说没多大毛病

把父亲送到家，已是星空在上
我告诉父亲，没什么大碍
好好休息，不要干活，多喝水
他点点头，像小时候趁黑送我去上学一样
把我送到了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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