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马帮

程庆昌

啊,我的路
我的马帮

一

天边的残月
在粗重的鼻息中
坠落
一抹云霞
在远山之巅
招摇


山
犹如屏障
横亘面前
路
已是尽头


负重的马群
寻找前方的出路
把岩石
踩在脚下
迎风嘶鸣
山谷回音
铃声悠扬
惊醒山花无数

二

那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那边是娇嫩欲滴的黄花
那边有农人惬意的歌谣
那边有牛羊轻快的叫唤

路在阡陌纵横中延伸
时间在蹒跚的步伐老去
老死山林也是心灵的享受啊
谁还在意驰骋疆场的雄姿

卸下身上的重负
沉入宁静的湖水
洗涤满肩的风尘
流水中沉沉睡去

三

走上这条路
注定不能回头
四季
在蹄声中轮回
风雨
在喘息中起伏

多少次
脚下已是断垣残壁
多少回
眼前见不到飞鸟的痕迹
心灰意冷时停不下步履
精疲力尽时柳暗花明

回头的路
已被尘沙掩埋
肩负使命
不能转身
既然走与不走
都阻挡不了时间的流失
历史
不欢迎退缩

四

清脆的皮鞭声
划破天地的宁静
一片蛮荒的土地
在蹄印中
开始生长诱人的希望

男人结束刀耕火种的单调
赶着牛
掮着犁
走向田野
女人坐在自家的窗前
机杼有声
纺棉织布

一粒种子落进大地
月色中汲饱露水
不声不响
长出第一条根须

五

驮着残霞翻山越岭时
诸子百家的文采
还在黝黑的土地里生长
是山谷的风
吹醒了沉酣的旧梦
望望天
走出世居的茅棚

峨冠博带的文士走向宫殿
舞文弄墨俊采风流
帝王的嘴咧得老大
臣子的眼眯成一线
口沫横飞里
吃不饱肚子的先民
告别祖先的坟茔
一边流泪
一边迁徙

马蹄的轰响
不能惊醒王侯的酒意
家园
在骡马的蹄声中倾塌

六

动人心魄的大漠
撕心裂肺的黄沙
风过烟消
惟有
穿越时空的马队
一点一点艰难向前

烈性的酒
醉不死男人的心
漂泊的行踪
枯不了女儿的思念
高兴了
扯开喉咙唱一曲
心伤了
管它泪水流多时

余音飘拂
开拓又一个起点
一个人
一匹马
一个背篓
走出一条丝绸之路
身后
无数的马帮相随
心里
无数的汉子仰天高歌

七

一年四季
奔波于都市荒边
累了,一壶酒
乏了,一颗烟
人因马天涯近在咫尺
马因人传奇写进历史

再华美的辞章
写在自家的墙上
也只是蜗字几行
再风发的气象
缩在僻壤的院落
绝不会有旷世的倜傥

桀傲不驯的诗人
月夜里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一揖长袖
拜别家乡
马帮,一起启程
酒歌剑气里
氤氲诗歌王朝的万千气象

八

南国的秀美
织成一匹匹的丝绸
蹒跚的马帮
一步一步写出塞上江南

肌如凝雪的女子
洗去尘铅的岁月
批上一身的秀色
立于烟雨中
站成一种姿势
接受
往来者的朝拜

妙若仙子,舞若仙子
马帮的前头
飞天起舞
遗落的那一方丝巾啊
成就荒原千年的锦绣

九

云吞雾滞的气象
阻挡前行的勇气
破空而来的光辉
不由人不嘠然止步

浓重的油彩
透视光阴的厚重
明快的条纹
昭示岁月的飘逸
是灵魂安息的地方
是躯体解脱的法宝
眼与眼交流
无声胜有声

孕育了千年的飞天
于头顶跳着欢快的舞蹈
一声马的响鼻
惊醒一个沉睡的世界


十

在旷远的土地
不能没有烙在心头的绿色
再繁忙的季节
也不能忘了辛勤播种

再肥沃的原野
不去播种
自然颗粒无收
再好的种子
如果不知道筛选
若干年以后
也会退化原始的生命力

如果把边远的山川大漠
也看做脚下铺张的土地
希望的种子
就是
永不停留的马帮


十一

将军的旗帜
飘扬在时光之城
霜天沙海
不曾偃息
深沟密林
猎猎有声

停不下移动的脚步
放不得激情的呐喊
穿云裂帛里
光阴变幻千年
愁肠断梦里
乡关万里

谁捎来
新妇和泪织成的寒衣
谁安抚
伤痕累累的心灵
马蹄声落
马蹄声起
一阵风烟
急驰向前

十二

谁说美人的娇媚
都写在碧罗帐里
谁能断定
回眸的清波
不会勾魂摄魄

一边是马蹄的轻响
一边是美人的幽唱
一个吹气如兰
一个心旌荡漾

地做牙床
天做曼帐
枕着如雪的肌肤
做一次乡土的回想
葇荑的手
梳理男人的牵挂
男人的类
滋润女人的心房

十三
走不完的长路
洒不尽的月光
倒在青草如林的路口
泪光暗涌
逼走
心中的忧伤

一样的月光啊
可曾照着我的爹娘
一样的云彩啊
可否引来女人的眺望
一样的夜凉如水啊
院落里有掬不完的温馨
一样的思绪如织
就是见不到
心中期盼的那些景象

十四

一路走  一路唱
一路飘散不尽的酒香
酒歌中兄弟饯别
酒意里泪流成行

打开盛酒的竹筒
望望云深雾重的天空
一口酒
点燃心中豪情
一口酒
洗去心头孤独
只盼望一醉千年
不去想脚下的路
有没有尽头

如果真的能沉沉醉去
躲进夜鸟的窼巢
长出一双翅膀
就不怕回家的路
如何漫长

十五

云淡了
风清了
花开了
草绿了

点燃一大堆篝火
牵上心上人的小手
忘我的跳跃腾挪
不在意男人的笨拙与失态

尽情跳吧
用舞步的力量
告诉这个世界
自己是执着的行者
放开嗓门唱吧
用肢体的力量
放任自己
在天地之间穿行

十六

半夜里醒来
家在心灵深处隐去影子
一行浊泪
划过脸颊

站在高高的山岗
眺望家的方向
只见远近高矮的山脉
一波连着一波
一浪接着一浪

何时走完这层峦叠嶂
何时能嗅到物角的梅香
何时能站在家的门口
怯生生叫一声爹娘
何时能坐在油灯下
眯上眼
享受久违的儿女情长

程庆昌

组诗《啊，马帮》，《中国作家》杂志社“绵山杯”金秋笔会获奖作品，欢迎方家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