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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2 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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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散记
动物散记
《蟾蜍》
蟾蜍蹲伏草丛中,等小虫从面前飞过,突然出击舌头,猎到食物。蟾蜍时常拉胯地爬,身上背负的疙瘩似乎有让其负重之感。地上的俗物不仅只想趴伏于地,更有惊天之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飞上万米之上高空。癞蛤蟆吞下一只小飞虫,伸一下脖,咽一下口水,想到云泥之间的遥远,只得闭上蛤蟆眼。癞蛤蟆遭受讽剌,但想想美事也是好事。
可以看出癞蛤蟆是有一定高度的。想入非非,癞蛤蟆高到月亮上去。当然月宫里的蟾蜍是三条腿的,可见不是俗物了。嫦娥偷吃仙丹到月亮上去,带只兔子是可能的,带上三条腿的蛤蟆未尝不可。癞蛤蟆在唐诗宋词里一通美,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癞蛤蟆尽量远观不可近抓。年少时路过一条小沟,忽见四只硕大的蟾蜍头朝外屁股朝里庄严地趴在地上,像正举行着某种仪式,树阴底下、潮湿的沟里气氛凝重,四只蟾蜍如同部落首领,大白天汗毛一下竖起来。四位首领见一庞然大物过来,竟理也不理,目光不屑一顾。四只大蛤蟆大白天摆出的阵势确实吓人。
把一只癞蛤蟆用树枝扒拉到狗跟前,狗不知深浅,先拿一只爪子撩拨几下,然后探头嗅嗅,忽而癞蛤蟆被含在狗嘴里,之后癞蛤蟆从狗嘴里滑落地面。狗摇头流口水,一时显出痛苦的样子。必然是这毒物的毒液让狗尝到不小的苦头。不过蟾酥能让人尝到甜头。蟾酥有止血、强心、镇痛之功,外用治疔、痔到时候会露一手。
武林当中癞蛤蟆有号。下三门武林人练的“五毒掌”,癞蛤蟆定然少不了。端午节前后,捉癞蛤蟆等毒物捣碎放进砂缸泥里,再加一些东西开始练掌。练此掌必须用秘方药汤洗手,否则手掌溃烂,打到人身上可想而知。
西毒“蛤蟆功”是照青蛙练的还是照蟾蜍练的无须计较。青蛙肚皮白白皮肤光滑人见人爱,蟾蜍的肚皮发白泛黄丑陋不堪没有人愿意亲近。青蛙嘴窄,忧伤地蹲在地上,像个王子。大嘴蟾蜍忧郁地蹲在地上,像什么?“一位满脸凸凹的君王”,诗中我这样写道。
“听取蛙声一片”,蟾蜍叫声细听流露出哀伤,青蛙的听声倒很愉悦。气球忽然鼓起来,气球渐渐瘪下去。
夏日雨后初晴,河水水草蟾蜍泥土的混合气味弥漫。一只蟾蜍抱紧一只蟾蜍,成双成对,爬来蹦去,进入水中沉入忘川。
《虫灾》
两片庄稼地,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两道沟。沟里无水,马路上轮子碾压蹄子踩踏。西佛到达牛的某段马路上,车辆、牲畜、人在多年以前的一个三伏天的下午没能成为主角。虫子吃完北地的庄稼后过马路向南面的庄稼地运动。
太阳一心暴晒马路,但路两旁的树有意遮拦,几里长的这段路晒成了烤板。沥青吸收热量,光脚走上去将觉得很烫。乌泱乌泱过马路的毛毛虫有一股气势,没人敢在马路上走。人的气味牲畜的气味和庄稼的不一样,两只脚的、四条腿的踩死踏伤毛毛虫,它们没兴趣团团围攻。北地的庄稼颗颗耍着光杆,毛毛虫扫荡之后,那些庄稼像光棍又被洗劫一番,个个显得发呆,无奈到了极点。北地一地“光棍”,谁也没心思瞅谁。结点东西的梦破灭了,活下去都没戏。
毛毛虫吃光北地,过沟爬坡蠕动到马路上。南地一片诱惑,肚子下面热乎乎,群虫激情不可阻挡。毛毛虫们发不出声音,否则它们要大喊口号。喊不出来,群虫拼命收缩舒展虫体,涌向美餐地。毛毛虫的心思眼神直直地冲着南面,轮子蹄子过去,不少虫子遭难。活着的,一心前行,身边不断发生的死亡和它无关。半个虫身被压被踩,另半个虫身本能蜷缩扭动,可心也别想有余力也难足,有点悲壮地毙命半路。
蝗虫带翅膀,来去一阵风。毛毛虫们此等“陆军”只好在地面作战,排摆阵势,为美餐视死如归决不退缩。毛毛虫出于本能,执著前行无可非议。人为满足贪欲,一个心眼一门心思不择手段的所做所为如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那必然丑态百出。三维空间的人不同于二维爬虫,见不得人的事背地里干,谁能轻易发现呢?毛毛虫大军吃光一片地就是一个胜利,我暂时不同情庄稼,那时我看到了群虫们小小的悲壮。
多年以前我仅是个孩童,是骑自行车经过的。
《老鼠往事》
对老鼠下手理所当然,就像老鼠理所当然地对它们想吃的东西下手。父母出门,一人在家,是一个人晚上在家。坐在炕上见一小老鼠一闪,钻进立柜底下去了。起玩心,弄死一只小老鼠对于一个大孩子还不算恐惧。下地到外边找一长木条,关紧西屋门,把木条伸到立柜底下划拉老鼠。小耗子没经验,不懂得缩到角落死不露头。小耗子窜出,奔门逃去,但门已关严,它掉头转身往回蹽。木条扫向小老鼠,小老鼠被打翻,抽搐几下死去。小老鼠身上干净,透过毛能看清粉红的肉皮,坏事可能还没来得及干。一个人对付小老鼠心中惊慌,小老鼠比我更慌,这使我有信心把弄死它的事进行下去。
上小学两年,学校说要耗子尾巴,不管大小论条儿,一条一毛钱。和几个孩子扛铁锹冲向已秋收了的田地,地里捆好的苞米秸高粱秸下,老鼠打洞絮窝。洞打得浅,老鼠好找。掀开一捆,见洞就挖几锹,大老鼠逃窜,有孩子拎锹追打,一大孩子捧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满脸得意。那是一堆耗子尾巴。一窝小耗子出生不长时间,眼才睁。一个个粉肉团团,还没踏上偷窃之路,还不会闪动贼眉鼠眼。那大孩子把那些干净的小东西摔到地上,用锹铲下它们的小尾巴。都有收获,带上老鼠尾巴奔学校,星期天只有两个老师值班,从后窗望去,一男一女缓慢靠近,目光发直,像执意做什么的模样。等问他们,男老师冷言道:老鼠尾巴不收了。
对着学校厕所茅坑撒尿,一只大老鼠在下面污秽之物上拖着身子前行,以前小老鼠们的干净化为乌有。单位门口一老鼠迷迷糊糊摇晃,是吃耗子药中毒的老鼠,找来酒精撒到老鼠身上,点着火。老鼠没气力窜跳,任凭火烧。没看到玩物多痛苦,令人扫兴。这只老鼠误食耗子药,被人拿火烧着玩,再次理所当然,它是人眼中与人敌对很深的一只老鼠。这只老鼠看上去是行事的老手。
挨老鼠咬是报应。老舅家住排水站旁边,属于荒野之地,老鼠出入屋里屋外。单独住西屋,半夜感觉左脚小脚趾生疼,疼醒起身打灯,一半大老鼠逃向北窗,并转身回望。小脚趾疼痛处冒血,疼是小事,以后我老担心得鼠疫。
天擦黑儿,有生以来要面对一只摆出尊严的老鼠。出门撒完尿转身往回走,一只大老鼠从窗下经过,走到门前蹲好,望向我。一惊,仿佛老鼠是屋内的主人,有模有样地候在门口等客人。赶紧收住脚,凝神老鼠沉稳的轮廓,老鼠抬一前抓儿,像有意示意。老鼠的目光压过来,我慌忙接住,老鼠却起身东行,从容而去。
《蜻蜓的片段》
“青头楞”个头硕大,从容飞行,蜻蜓当中,飞出王者风范。气势可比武装直升机,一股高傲贵族气。轻型的“直升机”得给“青头楞”让路,“青头楞”一个眼神儿,那些臣民们便要胆怯,翅膀可能不知道如何扇动了。草丛中如丝线般细弱的小不点儿们与世无争地飞着,大点的风能把他们吹没了。
一类蜻蜓野小子似的,长时间在外面风吹日晒,身体结实得很。一天贼头贼脑,不肯轻易落下,它们喜欢贴地皮飞,尽量不往草上树棍等物上落。落在地上,也不落得很实,仿佛浮着,有东西接近,马上飞走。一类蜻蜓却很柔弱,像只喝露水不吃别的东西,浑身如同水质的。它们似乎久居闺房,出来后一眼望去即知尽是些涉世未深的女子。曝热的夏日,此类“女子”一群一群地飞在低空。眼中一派不设防的神情,舒缓而飞。它们偏爱烈日当空,不怕强烈的阳光晒尽似水柔情。空中举行的舞会,用树条旋也很难旋散。一群群蜻蜒尽情享受光阴,飞得旁若无人。飞于身边的,伸手一抄就可抄到一只。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它们带上不易觉察的哀伤飞过来飞过去。
落在黄瓜架上豆角秧上的蜻蜒似有挑逗之心,逮不住它飞了又落,可能落回原处也可能落于不远处。屏息凝神,悄悄接近,伸出手,当大拇指食指的指尖离蜻蜓几寸远时,蜻蜒的复眼忽然调皮地旋转。有所觉察要飞未飞时,拇指食指的指尖以几分之一秒的速度去捏蜻蜒的尾巴或翅膀,动作迟缓将徒劳一回。捏膀儿容易被发觉,捏尾巴蜻蜓猛一蜷身,手指难免挨咬。手指很疼,小小生灵也有挺大的愤怒。河里水草尖上的“青头楞”诱惑极大,缓缓趟水,小孩子好像正做着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逮住那架“直升机”就是逮住了蜻蜓中的王者。王者毕竟威猛,一咬生疼,而冲天的喜悦瞬间止疼。蜘蛛网粘蜻蜓情趣不大。蜻蜓误撞蛛网,蜘蛛美餐一顿,小孩子不会趁机打劫,非得把蜻蜓从网上弄下来玩玩,那样实在乏味。那样做了,蜘蛛只有生气的份儿,飞快地爬到角落暗气暗憋,它决不能张牙舞爪地杀过来。
家人都对自家的小孩子百般疼爱,小孩子根本不拿蜻蜓的小命当命。捉住蜻蜓玩够了,扯膀儿撕碎。蜻蜓无血可流,鼓鼓的复眼无泪可出,这就更触动不了孩童懵懂无知的心。蜻蜓丝丝的肉鲜润着。折腾蜻蜓,翅膀被撕掉一半或是掐断尾巴看蜻蜓怎么飞。蜻蜓到小孩手里不再是自由的生灵,小命无奈而绝望。侥幸脱逃的,飞窜到大树梢那么高,然后向远处飞逃。蜻蜓的膜翅接近完美的对称,飞行中不慎破损了点儿,谁的内心有极大的敏感,对此能稍许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呢?
半空中的蜻蜓遭遇意外,被别的昆虫叮咬,打着旋儿跌落下来。发生不了意外的时候,蜻蜓静静地飞,我从来没听过蜻蜓好好飞时发出过声音。
《打鸟》
打鸟常用夹子,弹弓偶用,气枪一类的重武器看别人用过,粘网听说过。
瞎牛子树上乱窜,站在树下偷偷瞄准,瞄得差不多时,绷紧的皮子突然松开,泥弹飞向鸟,鸟在树上得意,想不到要遭此一难。泥弹是这类小小鸟的几分之一,稍大一点的,几乎赶上了鸟脑袋。小鸟开花,跌落在地上,负伤而去的,成为惊弓之鸟。
弹弓打瞎牛子不值得炫耀,纯属小菜一碟。一个大孩子打落一只串鸡,我没这样的战绩,弹弓不怎么使了。
七八岁时,跟在三舅后头打鸟。三舅还是个半大小子。小沟里矮树丛底下下夹子打蓝靛颏儿。打到鸟就进我肚子。天好可以现打现烧。
从三舅那儿弄了几把夹子和扣网会上本地孩子常去打鸟。大孩子揻夹子。笨手笨脚自己学着揻了几把。夹消息儿选枣木的最好。枣树硬,夹消息儿不易劈。
树叶刚露头儿,南边儿的鸟飞过来,大风天阴雨天鸟急于找食,几个小子赶天时出动。打鸟的好地方就是树林草甸里坝边子等地方。次一点儿,像麦地坑边也行。打鸟得心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各自为政,不配合着圈鸟遛鸟,鸟毛都打不着。
擗开干苞米杆子找虫子夹到夹消息儿上引诱鸟。抠一小堆土,夹子立起来点坐在小土堆上。支上夹子,还得摆弄摆弄虫子,要不然虫子瞎动触犯夹消息儿夹子白支。跟前掐根草,草棍折弯插进土里夹紧虫子。
夹子支好,几个小子往夹子跟前圈鸟。有时躲到远处,等鸟落到地上再吹哨遛鸟。顶风遛鸟,顺风遛鸟风呲鸟屁股鸟不愿走。听着哨音鸟仿佛着了魔,探头伸脖一遛子一遛子向前窜,恨不得一下子美食到嘴。哨停,鸟停。鸟抬头四处张望。哨声再起,鸟儿急匆匆赴死。鸟上夹子,眼里只有肥虫,低头狠狠啄几下。夹消息儿突犯,夹子多数时候正夹住鸟脖子。撅腚挣扎,远处的几个小子一阵惊喜,这可比以后洞房花烛的心情。
夹子打的,扣网扣的,天上飞的到在手里嘴里。小毛孩子无论如何想不到,天空少只鸟能如何。小毛孩子只感觉能把天上飞的弄到手很快乐,只记得天上飞的好吃,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野味。
大了点,我准备独立操作。听说本屯子一家哥俩打了不少鸟,我去了他们家。他俩说猪场附近有一群树娘子。借几把夹子加上我的几把直奔猪场。
猪场附近有一块空地,周围一圈树。来到近前,果然飞起一帮树娘子。下好一堆夹子,跑到远处,一会儿鸟纷纷飞下树。不用特意圈用心遛,鸟多上夹子容易。打到五只鸟感觉可以了便往家走。地头坐着几个人,经过他们时一老家伙张口从我要鸟,说某某是他儿子孙子什么的。某某是另一个屯子的一个大孩子,打鸟干什么的有一号。爱谁谁,我没怎么理老家伙,夹子上夹紧我的五只树娘子回家。
有了儿子,春天总要冲动几回。想给儿子打几只尝尝。蜗居家里,连本地常客麻雀的影儿都看不到。云不动,显得发呆。不明不白从空中掉下来,从前好端端地飞在天空的,竟然这样了,忽然开始觉得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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