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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断桥的断处——浅谈谷未黄的新乡土主义

先从第三类人谈起。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总是于细微处见分晓,既便是人,也是分为三六九等。后世的飞速发展,文化的革新一日千里,人不再是三六九等,阶级和阶层取而代之,蓝领,白领,金领一拥而上,草根和精英遥相辉映,主流和边缘胶着并存。值此之际,人的排队和身份识别,不再是社会的一种表象,而是关系到人的精神和内心。
        我所说的第三类人,正是与当前的社会形态紧密相联的。中国人的身份识别,于近现代有两次大的嬗变:一次是以精神和文化为主导的,上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这次运动,让中国人甩掉了辫子和长袍,丢弃了之乎者也,以全新的,不亢不卑的姿态,站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第二次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始,以物质和地域为主导的,社会全面的改革和开放。这场改革和开放还在持续,其深远的意义和影响,也将在历史的进程中逐步释放。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改革和开放中,一个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中国几亿农民有序地迁徙以及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快速发展。以此为背景,中国当前的人口结构可分为三类:城市人群,农村人群,以及第三类人——游离于城市人群和农村人群之间的第三类人群。第三类人是城市人群和农村人群中的边缘者和观望者,第三类的本质特征并非是他们居住区域和经济生活的不安定性,第三类人群的本质特征是他们内心世界的迷茫和困惑,以及精神世界的空置和焦虑。第三类人的存在,深深打上了这个时代的烙印,第三类人以他们特有的角度,折射出现代人的无根性和飘泊感。
        毫无疑问,谷未黄是第三类人,或者更确切地说,谷未黄是第三类人中的典型代表。谷未黄是文人,他不仅有着文人的忧郁,悲悯,尖刻,敏锐和神经质的不安;他还有着文人刻进文人骨子里的精神的愤懑,孤独和落寞;他更有着文人与生俱来的固执,倔强,幻想和追逐。谷未黄并非两手空空的第三类人,谷未黄有他心爱的文字,谷未黄可以用他的文字来呐喊,来喘息,来呻吟,来控诉,来申辩。作为现代城市人来说,谷未黄是失意的,或者是痛苦的。但作为文人的谷未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是幸福的。他穿起文字的衣衫,象一个孩童般哭泣,大笑,搞怪;在更多时候他更象一个成人那样抨击,发泄和自慰。当然,谷未黄还是一个浪漫的文人,他的这种浪漫有别于他近似于质朴的外表,西装革履的谷未黄,并不比一个穿着老旧汗衫的谷未黄来的更让人觉得可亲,和蔼和真诚。我要说的是找不到故乡的谷未黄,骑着蚊子在城市里散步的谷未黄,躲到白菜心里幻想的谷未黄,在断桥的断处进退失据的谷未黄。
        一个文人或艺术家最好的和最拙劣的作品,只可能是他自身;同时一个文人或艺术家最以解构的作品也只应该是他自身。谷未黄的身份识别不仅仅限于他诗人,散文家,小说家等等闪着幽暗光泽的头衔,谷未黄首先是一个鲜活的,微胖的身体里包藏着种种欲望的,有吸收和排泄的生命。很多年前的谷未黄,还在乡间的小道路上行走着,寻觅着。他可能是一个孩子,也可能是一个青年,他脸上还没有沉淀岁月的风霜,他身体里还没有装满他那个时代,以及他后来所要经历时代的种种垃圾。他可能很外象他走过的小路旁随处可见的稻田里的秧苗,绿油油的,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当他有一天用谷未黄这个名字敲打文字的时候,他那个时代便一去不复返了。他最初的渴望和希冀,最终变成了他精神的苦闷,内心的纠缠和灵魂的负担。他无穷的欲望,并没能成为他所期待的无限的可能;恰恰相反,他的追逐却陷进无休止的怀疑,否定,挣扎和等待。谷未黄最终变成了一个尴尬的生存符号,布满他后来所要面对的城市的每一片天空,所有的所有,都是令人疲惫的反思,疑惑和诘问。
        “人不能没有故乡,故乡是上辈人尘埃,我们不知道它飘于哪些里,止于哪里,沉淀于故乡的梦,总是会有山的鸣啭,水的缠绕。”“只有浪子才知道,有娘的地方才是故乡,那里有我们的宫殿,我们的乳房。”中国人向来都是有着深重的思乡情结的,月是故乡明,叶落归根都是这种情感的真实写照。故乡是上辈人的尘埃,古人和今人都有着相近的理解,但中国以往任何历史时代的人,都没有中国当前的第三类人对故乡的理解如此的宽泛,如此的复杂。很显然,故乡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定位,故乡已不可能等同于故土。第三类人的故乡更多的指向是精神的寄托,内心的安宁和灵魂的归宿。第三类人生活在一个非凡的时代当中,这个时代是一个造梦的时代,这个时代既为第三类人提供了新的生存的土壤,同时又为他们打造了一付无形的枷锁。有多少梦幻成真,就还会有多少梦幻破灭。人类的个体相对于历史的进程,总是会显得如此缈小。第三类人怀揣着种种希望和梦想,离开了他们各自的故土,来到了被时代的光和影包围着的城市,但城市不是故乡,城市不是故土,城市有城市生存的法则,有时这种法则还近似于残酷。第三类人看到了牢笼中的舞者,第三类人听到了金字塔下沉重的喘息。梦有多长,路就会有多远,城市有一颗巨大的心脏,第三类人伸出了颤抖的手,却又无从触摸。于是第三类人游离于城市的边缘徘徊,观望;走进,还是逃脱?这如同哈姆雷特的“活着,还是死去?”同样是个问题,第三类人陷身于时代的激流中痛苦地思索。
        谷未黄背着一面镜子,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镜面阴暗,吞没了一个又一个无名的白昼和黑夜,城市的光和影在镜子里一再沉积。谷未黄的镜子既是孤独的,又是诚实的。谷未黄平整的,适合种植粮食的头颅上,并没有开出城市的花朵。无人知晓谷未黄曾经的故土是何种模样。不过我们能从谷未黄背上的镜子里看到他故土依稀的影子。谷未黄的故土有荆楚大地上惯常见的山峦,平地,河流,以及稀稀落落的村庄。村庄四周环列着农田,田与田之间是曲曲折折,且四通八达的田埂,某条田埂可以从一个农户走到另一个农户,某条田埂可以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田埂既可以是地理的分界,也可以是心灵的连接。村庄四周总是会有空置的荒地,那里三三两两地生长着杨树,柳树,构树,但更多的还是低矮的灌木,有蛇,马蜂,刺猬,甲壳虫出没于其中。江汉平原上的村落,不得不提到的一处风景——小河和水渠,只有小河和水渠的点缀,才使质朴的近似乎于单调的村庄,变得生动起来。小河和水渠边生长着芦苇和另一些高大的水草,这里可是乡村孩童的乐园。捕鱼捞虾不仅是一种吃的需求,它可能更是一种娱乐的需求,生存的庄严和活着的欢欣,就这样如此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还有一处不是风景的风景,那就是坟头——谷未黄所说的上辈人的尘埃。没有坟头的村庄,就象是没有枝桠的树。坟头多半是聚集在村四周或田头的荒地上,每一个坟头,都曾经是一段鲜活的生命,他们所有的欢乐和悲伤,最后都和他们踩踏过的土地融合在一起,这就叫做归宿。
        谷未黄的镜子里除了这些常见的景象,浮现更多的还是人,与他的故土和他自身相关联的人。这些人或者是父母兄弟姐妹,或者是他熟知或不熟知的乡邻,有了这些人,谷未黄的故乡才变得更加鲜活起来。那些人也许是既往的,已沉积时间和岁月的深处;那些人也许是真实的,他们依然还在他们那片共同的土地法上生息繁衍,他们都会寻找到他们自己的归宿。只是谷未黄背着他那面镜子远离了这一切,他要寻找到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预知的归宿。但远离不是隔绝,那些人那些事时时都会从谷未黄的那面镜子里走出来,和谷未黄进行一场又一场灵魂深处的对话,谷未黄的生命里,已刻下了一个永远都不能抹去的印痕。
        谷未黄现在是生活在城市里,更确切地说,他是生活在过渡时期的城市里,城市也有城市行进的步伐,城市也有城市生存的轨迹。谷未黄生命的过渡,和城市生命的过渡就如此匆忙,却必然地结合在一起:城市拥有一个并不完整的谷未黄,而谷未黄也拥有一座并不完整的城市。这是一种离奇,造就这种离奇的,只能是时代和生活本身。硬性的磨合必然伴随着痛苦,在可预期的时间内,这种弃磨合还将继续,支离破碎的并不只是生活本身。试图彻底改变磨合的另一方,几乎是不可能的,谷未黄的镜子里,总是会有看不清的暗红。“几只蚂蚁,围坐在山的四周,身后,乌云密布。”决裂从来都不是生活的选项,生活的本质,最终只能以妥协收场。谷未黄也试图接纳更多的城市元素,比如精明,世故,潮流,浮华,虚伪,狡黠,没由来的占有和抛弃,毫无疑问,谷未黄的尝试是失败的;城市也试图接纳更多谷未黄的元素,比如固执,倔强,淳朴,温和,真诚,内敛近似于宗教般的爱和信仰,无需多言,城市的尝试也是并不成功的。城市依然是城市的城市,谷未黄也还是谷未黄的谷未黄。他们躲开了被嘲弄的弱者。城市中的谷未黄依然是在新乡土里怀念,新城市里调侃。他满面悻悻然,又有几分不屑,说一些连自己都会伤感的俏皮话,以此来证明自己坚强的存在。谷未黄生活的城市,也依然是在物欲的河流里沉浮,它无法看到自己的内心,它触及不到自己的边缘,它只是一个欲望堆积的舞台,它似乎永远都不能找到舞台的出口。
        
        谷未黄像一个执拗的孩子,在现代大都市里建造起了只属于他自己的空中花园。他一点一点收集着故土的气息,以此来对抗城市浪潮的侵袭,以此来寻找内心的的自在和平衡。城市的角落里,暗藏着引诱的火焰,城市的夜,布满光的陷阱,空虚和绝望总是伴随着疯狂和放纵纷至沓来,谷未黄几乎是赤身**,在危机四伏的街道上行走。生活并不是一门紧张的艺术,“伙计,放松些,再放松些”,谷未黄如此反复告诫自己。谷未黄可笑地将国土搬来搬去,国土上生活着它最朴素的居民:草籽,蚂蚁,蚊虫。这些朴素的居民也和谷未黄有着相似的命运,他们也在迁徙的路途中颠沛流离,它们也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找着自己熟悉的气息,它们知道谷未黄在做这件事时内心隐秘地欢乐。“国土在哪里都是国土”,更何况它还和故乡如此接近,国土最朴素的居民也暂时在城市中寻找到自己栖居的位置,在迁徙途中,它们也有过和谷未黄一样身份识别的困惑。
        这些草籽,蚂蚁,蚊虫对城市的关注,不会大于它们对自身吃喝拉撒,生殖和交配的关注,它们原本就拥有这样的权利,没有人能够剥夺。谷未黄在这里又重拾了他存在的信心,他甚至将这种信心转换成一种假模假样的诙谐和乐观。“确切地告诉你我的位置,此时,我坐在一棵白菜里,没有选择,莲浮在远处的云上,高不可攀”,诸如白菜萝卜,也并非蔬菜类的贱民,我们的生活从来都不曾和它们断绝关系,远处的云可能承载着斑斓的梦,但它却是高不可及,这无疑是一种内心的安宁和精神的回归。“在我父亲的土地上,一棵白菜帮我入,数不清的白菜是我的兄弟,我的邻居”,谷未黄似乎又找回了他丢失已久的东西。
        空中花园并不能是生活的全部,谷未黄也不可能永远端坐在白菜的内心。城市的魔咒无处不在,它象一个巨大的黑影,悬停在半空中,它的四肢在你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无限扩张,在它身体里行走的人无从逃避。谷未黄揭下他最后的面具,“真的不必隐藏,你还是骑着这头蚊子赶集吧,让我想起你失去的马帮,马背上的盐巴,水,食物,还有骑在你怀里的小狗,它在拼命挣扎,它要给马帮带路,在狼群面前示弱”,蚊子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似乎从来都是不值一名,它竟然一下爬到城市食物链的最顶端,它可以任意吸取最强者或最弱者的血,它让所有城市的占领者突然变得空泛。这可是谷未黄喂养的蚊子,它并没有被城市的洪流吞没,它反而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王者,它无须遵守城市潜在的规则,城市的富足和强悍,正好成全了它的无赖和贪婪。很显然,蚊子并非是城市的寄生,城市的狼群无处不在,弱者总是要有自己存活下去的方式和理由。
[i=s] 本帖最后由 楚飞云 于 2012-2-21 10:04 编辑 [/i]

那么骑着蚊子在城市里散步的谷未黄,是否就在如此的境遇中,寻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了呢?答案依然是否定的。“许多大路给我留下一道道填空题,这条小路也不例外,我在断桥的断处独自伤心,那残缺的部分,填满时间的鳞片,金光闪闪”,这世上原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第三类人浩浩荡荡挺进城市的脚步,最终会为这个时代留下一条特别的路。但这条路并非坦途,这条路为所有的行走者留下了一道道填空题,这一道道填空题的答案必然是付出,必然是汗水,必然是心血,必然是艰辛,有时甚至还会是尊严,是生命。那些填空题就象无数张张开的大口,它们要咀嚼,它们要吞噬。站在这些填空题面前,谷未黄和所有第三类人一样,有过犹豫,有过徘徊。是退却,还是继续?这是城市对所有第三类人灵魂的鞭笞和拷问。谷未黄甚至近似于懦弱地选择了一条小路,但这条小路同样艰辛。每个人都希冀着能有一条桥能通向彼岸,但这条桥却是断桥,每个人都会走到断桥的断处,人生的苍凉在此处不言而喻。无法逾越,残缺的断桥只能由你用时间和生命来补足,“上帝付与你的一切,你都将如数归还。”
        谷未黄的小路还在延续。从新乡土诗,小说诗,到新城市散文,与其说谷未黄是在开拓,在创新,还不如说他是在挣扎,在呐喊,他代表着第三类人在挣扎,呐喊。这也是这个时代的挣扎和呐喊。本来没有什么主义,但作为第三类人的谷未黄,写出了在断桥的断处这样的作品,我们就暂且称之为主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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