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刚好一位女子的温度 ——读肖海英《有光明从尘世出走》（组诗）

福建郑朝阳

她的话语刚好一位女子的温度
——读肖海英《有光明从尘世出走》（组诗）

           福建/郑朝阳


      朦胧派代表诗人之一的林莽认为“诗人是一个述说个人体验而使他人为之所感的人。”其实这里的“述说”是与个人生命相关照的一种话语形式。肖海英《有光明从尘世出走》组诗印证这种表达与昭示，即如题眼中的“光明”与“尘世”，将真实与虚幻有机融合，显隐交错地把或期待或诉求或灵心慧悟，凝聚笔尖进行呈示。如《清明》一诗的“一个节日，坐在四月天/等待一些泪水把它淹没”，借助动词和时间名词的巧妙搭配，激活话语的活性，“坐”与“等待”将虚的事物和心理事件生动地表现出来，凝注万千情思的话语就转为颤抖的心音，把内心的追思推向一种极值。古往今来，诗歌创作都在讲究语言的锤炼，而动词的推敲更是创作过程炼句炼意的关键；用巧了，诗就神韵飞扬。试看“脸色苍白/有吻慌乱了夜色/窗外，路灯携瘦水/拖着疲惫，缓缓地走（《罗源之夜》）”中的“慌乱”、“携”、“拖”，化静为动使得静态的“夜色”有了人的情状，“路灯”和“瘦水”皆具人的行为。再如《梦》中的“开头丢失于混沌/有光明从尘世出走/溜进另一处虚幻的光区”的“丢失”、“出走”、“溜进”，“蚂蚁坐在盛夏的门槛打盹”的“坐”和“打盹”， 惟妙惟肖地把梦呈现出来。因为动词用巧了，显得格外有情趣情调；用好了，诗就拥有了人的呼吸和体温。
      这些与人的心脉律动吻合的动词，在她的每一首诗中，都能让读者与之邂逅。如《立秋》一诗中“我怀揣梦的种子/在月光下，撒播出/一个儿时的故乡”的“怀揣”、“撒播”，情态可掬，情味浓郁，乡思愁绪不绝于耳；“土地慷慨，捧出金色果实/把收获挂上思想的枝头/我便两手空空/只剩下羞涩的躯壳”的“捧出”、“挂上”、“剩下”，秋天在动感的思情里，着上一层特异的感情色彩，立秋之景便多了份人的韵致。尤其在《兰》一诗中，诗人更是让动词大显身手，演绎的灵动绝妙。

庄周遥念了几世，终化成
一颗素心，携一瓣心香
翩跹至此。择一隅
静静默立，呼吸微凉间
吐出泥土不舍的诺言
吞下稗草卑微的向往

远山驮着夕阳，归隐暗处
影子折服于夜色
沿路摊开一段过往
晚风轻扣帘栊
窗外，草虫呢哝
宣读你的懿旨

月光微醺，一抹清影
一生，活成一个姿势
安静，从容
有梦振翅欲飞
那是你来的方向
那是我，景仰的归途
                  ——《兰》

每一行诗中动词都在发酵诗人的情感，呈示命脉里的温度。让人在滚动的诗美中，感受诗歌语言的命意。
      在诗人海英眼里，“艺术语言最重要的是动词，因为生活都是运动的（前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动词让她的诗歌话语显示出了个体生命的体征，伴随她的感悟、思考和想象不期而至。确有“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汤显祖：《合奇集》）”
      因此，她诗中的想象和联想常常是超乎意料又是合乎情理的。如诗人把“夏夜”比作“一口深潭”，这种在美国语言学家瑞恰兹眼中的“远距离交易”原则，不仅在“形似”上体现了情趣，还能由想象中的意象“深潭”衍生出相关联的事物事像，在联想的点化下构成物我交融的“神韵”，呈现静观默察时情境。“这一口深潭，暗/无天日。有水草/在眉间打结。有虫在额头/呢喃。意图唤醒沉睡（《夏夜》）”，情景难分有自然存在的真实，更有内心体验的真实。再如“等待天明的漫长里/有些情愫，又被你/无意提起。像我的年龄（《夏夜》）”中，在“情愫”与“年龄”不相干的事物中发现了常人发现不了的相似点，诚如钱钟书在《谈艺录》说的“愈使不类而类，愈见诗人心手之妙。”心灵上的发现和淡淡的诉求，于颤栗的述说中就带上了个人气息和体温。在另外的几首诗中，我们也不难发现这种事物与事物，事物与个体生命，以及自然现象与现实人生之间的异质同构，如“窗外，草虫呢哝/宣读你的懿旨（《兰》）”的“呢哝”与“懿旨”、“哀怨的鸽哨尖利，穿不破灰暗夜空/就像植物的呐喊，无法/挽留一个春天的消亡（《鸽子》）”的“鸽哨”与“呐喊”和“消亡”等，在人事景物某种相似性上调物遣怀，诗的感觉和语言结构都给人新鲜感，不能不说是联想的一种别致。
      诗人的想象和联想，还体现在擅于以心观物寻找诗意的化境，事像和景物在凝心熟虑动词的作祟下，自然显现出诗人生命的本然色彩。如《九月》的“大雁”、“蛐蛐”、“阡陌”、“（夜）雨”，在诗人的眼里超出了自然现象的框限，步步引深，层层递进，十分生动刻画出自然物的人性状态，把读者引入似是而非又清晰可辨的意境之中。诚如古人有云“大抵文善醒，诗善醉，醉中语亦有醒时道不到者。（清•刘熙《艺概》）”，精心选取意象就溶入人生经验中一些微妙的感受和痛点的思考。 “（大雁）年年拖儿带女/从天空，飞向天空”、“蛐蛐走了一程又一程/依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暗夜的一场大雨/在路灯下，不情愿地/现出原形”，以“天空”、“路”、“原形”沾染情怀况味的意象和“看不见麦浪翻滚/听不见顽童吹响一声麦笛”凸显“（土地）荒芜”的感觉，在相关的动作中，幻化出一个记忆与在场交织的情感化了的影视镜头般衔接有致的“九月”。情动于诗中，意绪朦胧地诗语柔和成一种声音和气息，写下的诗行自然留存着生命的温度。再如《致海》一诗中看物似人，在拟人拟物的想象中竭尽所能地呈现自然物的人性情态。把感情灌注在波涛浪花之中，波浪就给予诗人以切己的体验，“以我观物”，使“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而缘情状物造景，“冲破，退缩/出发，返回/向往沙滩滚烫的胸怀/绵延的情意/我的奔赴，这样愚蠢/这样义无返顾”，诗中物（波浪或浪花）“我”显然是一体了。大海相应在物化人情中，便有诗人内心倾诉的愿望，“倘若不住你心里，我知道/他乡，会迅速风干/我丰盈的躯体”。以人间世事的爱恋来参照眼睛里的风景，于情感流动中呈现看海动感的画面，在诗意的化境中深切表现对大海的一片深情。这样的话语极易拨动读者的心弦与其产生共振体验，心灵的共鸣能不捎上诗人气脉里的温度呢？
      一组诗写得轻捷、流丽，不拖沓，点到为止。凭借新颖的想象和贴切的动词增强诗语的意涵和韵致，不断去升华诗的意境。比如“有梦振翅欲飞/那是你来的方向/那是我，景仰的归途（《兰》）”、“他乡，会迅速风干/我丰盈的躯体（《致海》）”等，辩证的诗思不乏人生的体认、感悟和思索；比如“（南夫）他怀揣两把老骨头/一把用来支撑高贵的头颅/一把用来行走贫瘠的诗酒江湖（《汀塘村》）”，生动逼真显现诗人南夫的外在形体，还外化了其特立独行的个性，凸显一个极富内涵的生命形象和他多味的人生。这些由动词的刺激而形成音节流动与心绪起伏和谐的好诗句，不仅给阅读者带来了审美上的视听快感，还耐人寻味。
      由此，我想到动词：让一组诗中的话语，刚好一位知性女子的温度。



有光明从尘世出走（组诗）

肖海英


罗源之夜


美建筑被移植。富足者
克隆的马头墙，脸色苍白
有吻慌乱了夜色
窗外，路灯携瘦水
拖着疲惫，缓缓地走

渔夫的捞网里
淡水鱼和海水鱼
紧拥着濒危的爱情
霓虹墙，对着夜色
重复挥舞。光的水袖

异乡人的足音敲响沉默
繁华的失意这样冷清
他乡的风景在这里水土不服
没有星星，夜空眼神空洞
有低低的叹息钻进耳膜

一切都已沉睡了吗？


汀塘村


和其他乡村一样
汀塘村阡陌纵横
田野上空，电线交错垂挂
楼房长势疯狂，企图
瓜分田野，吞没田野

遍布的水洼伸长成塘
那是雨水安插在土地的天眼
它们低于土地，囿于尘埃
它们收藏水草丰美的期盼
它们抬高村庄，蛙声一片

村里人自由走动
从不迷路
村路敞开凌乱的胸怀
擅自闯入的外乡人
站在迷宫外久久徘徊

这村庄住着一个叫南夫的诗人
他与首富比邻
他怀揣两把老骨头
一把用来支撑高贵的头颅
一把用来行走贫瘠的诗酒江湖


立秋


盛夏转身
暑气未去，炎热不减
有落叶未卜先知
翘首间，红了双眼

虫子烦躁，声浪
拍打静夜，寂静滋养灵魂
我怀揣梦的种子
在月光下，撒播出
一个儿时的故乡

风推着风，踉跄前行
土地慷慨，捧出金色果实
把收获挂上思想的枝头
我便两手空空
只剩下羞涩的躯壳


兰


庄周遥念了几世，终化成
一颗素心，携一瓣心香
翩跹至此。择一隅
静静默立，呼吸微凉间
吐出泥土不舍的诺言
吞下稗草卑微的向往

远山驮着夕阳，归隐暗处
影子折服于夜色
沿路摊开一段过往
晚风轻扣帘栊
窗外，草虫呢哝
宣读你的懿旨

月光微醺，一抹清影
一生，活成一个姿势
安静，从容
有梦振翅欲飞
那是你来的方向
那是我，景仰的归途


梦


开头丢失于混沌
有光明从尘世出走
溜进另一处虚幻的光区

高处不胜寒
八月的天空，深蓝的海
有羊群，被收拢，被遣散
蚂蚁坐在盛夏的门槛打盹
风吹过，热气久久不去

苍鹰翱翔，一路
扇动巨大的翅膀
有声音刺耳，惊断后续
蝴蝶翩然跌落
光影刺眼，于暗处重现

所有虚幻的真实
逃遁，不见


夏夜


这一口深潭，暗
无天日。有水草
在眉间打结。有虫在额头
呢喃。意图唤醒沉睡

我囿入潭底
眼光犀利，频频试探
夜的腹地。预谋
又一次突围

此刻，你在哪里？
等待天明的漫长里
有些情愫，又被你
无意提起。像我的年龄


九月


大雁无法逃脱
动荡的生活
你看它，年年拖儿带女
从天空，飞向天空

蛐蛐走了一程又一程
依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听，它夜夜躲在草丛里
哭得多么伤悲

走过阡陌，走过
荒芜的土地
看不见麦浪翻滚
听不见顽童吹响一声麦笛

暗夜的一场大雨
在路灯下，不情愿地
现出原形


致海


冲破，退缩
出发，返回
向往沙滩滚烫的胸怀
绵延的情意
我的奔赴，这样愚蠢
这样义无返顾

翘首里，你的等待
早已泪水盈盈
可你，从没有一丝怨言
倘若不住你心里，我知道
他乡，会迅速风干
我丰盈的躯体


清明


打开门，打开又一个别样的黎明
春草来势汹汹。盖过墓碑的长势
荒芜的触须，一面向着天空蔓延
一面探进土地的胸膛

草笛子哀回，相思树肃立
添几把黄土，把思念的诗句焚成灰
黑纸鸢纷飞，折叠的身躯
目送它们沿着句号，逆流而上
一串串响声，此起彼伏
以缅怀的名义，肆意打破
鸟雀与墓园相依的宁静
一场浓雾，遮住所有的房屋和树
然后，漫过血液在我眉头
打一个黑色的结

往事纷繁。来去匆匆的脚步
重新踩亮故人去往异乡的路
一个节日，坐在四月天
等待一些泪水把它淹没


鸽子


最先从晨光里醒来的
是蜷缩在草房里的小鸟
昨夜的桃红，轻轻盖住
春天不安分的心事
惹来它们放肆地叫春

最先知晓早夏的
是渐暖的水塘里
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此时，愚钝的我
却还在四月的窗前
寻找春天，寻找一只鸽子

期待鸽子洁白的羽翼
扬起太阳的光芒
期待它穿入天空的时刻
有光明注入天地迷惘的杯中
哀怨的鸽哨尖利，穿不破灰暗夜空
就像植物的呐喊，无法
挽留一个春天的消亡

水草

欣赏

墨志川

组诗的评论难度大，过于集中，往往遗失一些诗体成分，泛泛而谈，会坠入表面诗句和纠结。朝阳版主用心进行了解析，欣读！

福建郑朝阳

墨志川 发表于 2017-12-15 22:44
组诗的评论难度大，过于集中，往往遗失一些诗体成分，泛泛而谈，会坠入表面诗句和纠结。朝阳版主用心进行了 ...

谢谢版主的意见！无奈，已经被一家刊物选用，来不及修改了。: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