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紫莹的诗——091

高山松

郭紫莹的诗——091

索菲亚教堂

第一次来索菲亚教堂 我六岁
第二次来索菲亚教堂 母亲六十岁
广场上的鸽子啄着母亲的脚
甚至比我，更像母亲的女儿

她搀着我的手，拎起我外乡莽撞的童年
影子透过玻璃彩窗，劈砍松弛的脊背
我望着她就像一颗偷渡而来的溏心酒糖
鬓角的灰发，是过期糖纸上擦不掉的白霜

或许她也曾是达瓦西里正中心的壁挂
未料想十月过后，胃里生出一把火铲
后半生被结结实实翻了个面
一不小心，就露出生活的千丝万缕

父亲的病历

父亲的病历本上，潦草的字迹
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
他在忧愁的皱纹里挤出一句嘲笑
高一点也是幸福的
倘若自己的身高也能超标的话

我才是应该写在他病历首页的隐喻
我是他脊背上的肿胀
是他佝偻远行的手杖

注：刊发于《诗刊》2017年9月下半月

麋集于声音之上

听说，我的头发里，有一杯深蓝安谧栖居
因为你藏着海的眼，咸咸思念的笛声（远了又近）
听说，你看不到我的眼底，只有心底会比它澄澈
那里的河流，在这里经过（它们原本相通）
听说，有一种言语可以独立行走
从打翻黎明染红的沙滩
到抚平月光刻满的褶皱（用你柔软的哄骗）
目光在黑夜里把海浪的拍击收集
捧着捧着捧着捧着（心口的湿气）
在密林尽头，跌倒，
丢了丢了丢了丢了（没有寻物启事）
我被你的梦惊醒，是我在深海里不小心的迷失，
“我给你指错了路”（你的泪痕是最近的地图）
听说，在心跳上麋集的，还会重新出走。

注：刊发于《诗刊》2017年9月下半月
        入选《2014年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


把花插进枪管里

在羊群脚下的土壤里，无战事
黎明是黑夜的伤口，撕裂的人们触摸不到
大地的伤痛，树林里，只有一类人活着的
与消逝的光相对
手里还有村庄的小男孩送来的半个核桃
他躺在我身前，黑色的骨骼在灰烬中
吱吱作响，核桃比男孩身体的温度还要热
战争排练的间隙，是谁把花插进枪管里
中间紧握枪管是被绝望熏染的双手
下面是破碎的麦地和一只残缺的脚趾，上面只有花蕊
被炸弹挖掘后的平原是无法用鲜花修饰的坍塌的
罗马斗兽场。决斗吧，用一朵花瓣的香味
枪管是最美的花瓶，它胜过一切正直的根茎

注：入选《2015年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

生卒年不详

ΧΧΧ：（？—？）
一个人的一生就被夹在
括号棺材里
左边挂着降生的啼哭
右边响起逝去的哀悼
墓志铭不过是一条短线
是刹车的裂痕在麦地上的延长

谶言、寓言、谎言混合的三色土
你挤压的枝络还在生长吗
我宁愿生卒年不详
去做海浪涨潮时淹没的背影
用细密柔软的胡须编织年冠
让时间成为无声的加冕
死亡证明叠放在出生证明上
被风吹起，又落了下来

注：发表于《诗歌风尚》2016年第2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