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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诗刊》第732期||中国诗选||江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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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8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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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别山诗刊》第732期||中国诗选||江耶作品

2017-10-08 江耶 大别山诗刊
中国诗选
25江耶2.JPG
江耶
江耶,本名蒋华刚,安徽定远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淮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作品在《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清明》《作品》《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入多种选本,获安徽文学奖、全国煤矿乌金文学奖等奖项,著散文集《天在远方弯下腰来》《墙后面有人》、诗集《大地苍茫》。
诗观:我看到的都是事物的表面。

飞鸟和花
萨顶顶 - 万物生



作品欣赏
村庄里都是祖先们寂寞的气息(组诗)

我把它们都叫做粮食


山芋,土豆,土地里的腹稿
土头土脑的,在平常的日子里打下埋伏
它们让一块田心中有数
水稻扬出白色的花粉,清丝丝的香气
世界上最迷人的气息──
使一户庄稼人心里充满信心
我把它们都叫做粮食
它们比我有乡土味,更像一个农村人
朴实,朴素,从不说一句话
为城里提供营养,改善生活
就是能说几个词语,也不会怎么样的
像那些猪啊羊的,鸡呀鹅的
它们叫,它们挣扎,它们有时还掉下眼泪
但没有多少人认为它们有感觉
甚至有感情,只有那些与它们朝夕相处的
农民,把它们当回事,和它们亲
有时候看得比自己还要金贵
我仍然把它们叫做粮食
它们愚笨,麻木,低着头
对什么事情都能认命,以食物的身份
为高高在上城里人,在一张餐桌上
增加必要的气氛

油菜花开得正旺


油菜花开得正旺,麦苗
用绿叶的姿态,柔软地陪衬
田埂上都是空荡荡的
村子里听不见一点声音
一眼看过去,整个村庄
真的像是一片野地,没有人烟

油菜花与麦苗之间,时不时地
隆起已经不怎么高大、圆满的坟
坟头上的野草茂盛,一阵风过来
它们强烈地摆动,热烈地呼应

在父亲和爷爷奶奶坟前烧完纸
大哥陪着我在田地、村子里穿行
阳光温暖得像是一个冬天
村子里有一点劳力的人
都出去打工了,多么可惜啊
没有谁来晒的这个太阳
白白地浪费着

村庄的里里外外,流淌着的
都是祖先们寂寞的气息

那个春天出走的人还没有回来

那个人是立春那一天走的
那个人走后,这扇门就一直开着
春风暖夏风热秋风凉
哪一阵风也没有能把门关上

冬天了,大雪不停地下
一层一层地覆盖住落下的脚步
一年的事情就这样被轻易
遮隐、堵在了外面

每一扇门里都在做着总结,只有
那个出走的人家的门还在敞开着
他用无法破解的悬念为这个村庄
今年的大事记上留下尾巴
具体到了一个屋檐下面,他更是让
一间屋子放心不下,关不上门
温暖不起来,甚至彻夜不眠

到了后来,鹅毛般的雪片
也轻手轻脚的了,几乎不留下一点痕迹
今天成了昨天的重复,或者还是昨天的延续
门的后面有一个人像是已经睡去

门前的雪啊,就要变成水了
水要结成冰的,冰在内心里多么寒冷
事情就是这样的
一年就是一天,这一天却像一年
让一个人怎么也难以度过

整个生产队里没有一个人民

一个地主,三个富农,五个上中农
他们被曾经拥有的物质压住,低下头
像天生的自然属性,被人民自然排除
贫下中农也是有的,有二十家吧
雇家出身的队长,在队里执政了半年
贪污了三块八角钱,成了人民的敌人
被上面抓去专政,进行改造、劳动
(天地作证,他一辈子都在村子里劳动)
会计算错了账,分红时竟然照顾了地主
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啊,他在关键时刻
站错了阵营,成了人民的叛徒
记工员一年为一个寡妇多记了一百分工
他太不珍惜贫下中农的劳动果实了
我们的人民感情,当然不能将他容忍
民兵营长值夜班时,进了军属的屋子
天亮了居然赖在床上,不肯离开温柔之乡
多么恶劣的情节啊,他直接破坏了
革命的大后方,人民必须要夺下他手中的政权
另有十个人吧,在困难时期偷了生产队的粮食
他们家里没有饿死人,却影响了全队革命任务的完成
这些人都是坏分子,绝不能混进我们高尚的同志行列
还有五个人觉悟太低,分了地就不能再进一步
合作化时,睡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哭着喊着
说谁要要是动他们的田,他们就要和谁拚命
他们是当然的落后分子,也应该为人民所唾弃
有一个人革命倒也彻底,打地主分田地
样样带头,他参加了表彰会,喊“万岁”时
用错了名字,他成了最反动的人,被判了刑
又放了回来,每时每刻地接受着群众的监视
最后一个是五保户王二,他天天说
社会主义好啊,不愁吃不愁穿还不要干活
过去的游手好闲,使他无妻无子赤贫着
进入了社会主义,每天他主动地从集体粮堆上
扒出一把,无忧无虑吃着自己的口粮
仿佛是共产主义在他身上,突然提前
只不过,全村的人都不认为
一个手不愿提,肩不想挑,从来没有
为人民为集体做过一件事情的人
怎么能算上国家主人,怎么能够被称作
光荣的“人民”?!

没有尘土的村庄

太阳光白花花的
把一个村庄照得很亮
像躺在一口水塘里
晃晃荡荡的,似乎不能安定

也许不久前下过雨
也许是因为人都出去了
这里很久没有人走动
村子里到处都很干净
用脚踢,也踢不出灰来

我还是不死心,捡起树枝敲打
下到田里用鞋底带出一团泥
我的内心充满疑惑。我总觉得
这个没有尘土的地方
不像是一个村庄

父亲的坟边,一条河新的源头

水库还是修建起来了
一条大坝在父亲的西边
把河水拦住。河道慢慢地变小变高
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田地

父亲就在这块地的边上
风吹过来,雨飘下来,阳光落在上面
一座坟矮了,一亩庄稼地
有了新的意义

河水从父亲的身边重新开始流淌了
像所有源头从荒野里出现时一样
它们仿佛桔村子里的孩子
很小,很浅,但很清澈
很坚决地,向远方流去

几年了,我常常跑到城效的河边
坐上半天,捧一把河水放在鼻子跟前
就能闻到家乡的泥土气息,闻到
父亲经常抽的劣质烟草的气味

一条河从父亲的身边出发
天下所有的河流,和河水
在我眼里,都有了神性

清明节前给父亲上坟

风是清风
从庄稼上一过
就吹出了一个春天

但我是看不见风的
我只看见几个人在田里劳作
他们与父亲的坟很近,一律褐衣灰影
衬托着春天里庄稼崭新的长势

越过他们我就走到了父亲的坟前
草深,坟低,人更低
我跪在地上,向火堆递出一张张纸钱
我用树枝翻动,灰一片一片向天上飞去
扑扑的声音,似乎来自天外
我点响鞭炮,两串一起炸
在一大片地里,它们孤单,快速
像跑一样升到天空,很快消失

还有十天就到清明了
向着一个节气赶
天气晴朗,清风缓慢
我和几个族人打过招呼
再回头看看父亲的坟地
没有一句话,在心里
却和父亲说了一通肺腑之言

仪式

春风带动仪式
把一切事物都梳理顺当了
像规律里一个自然的节点
清明的时刻,带上了我们
越来越多的祈求,支撑着作物一次次
破土而出。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在生长
这是生命本来面目,在一座坟前
我得到了存在的意义

越来越短的春天里,田地里的植物
都按时发芽、拔节、打苞、开花
祖先们在地下,更在天上
我在尽人事,以百分之百的虔诚
他们在天上看着,他们都是我的天命

一个仪式的背后
祖先们正在大地深处,神秘地
对我的现在和未来,做出决定
我只能一再倒下身体
像风一样,顺从

祖先们已经高出平地

这江淮平原上的良田,沃土
这地理分界线上风调雨顺的天气
长出了丰盛的粮食,长出了稠密的村子
也长出了这些密密麻麻的坟头
长出了我土一样的身份和命运

祖先们已经高出了这平时、这平地
他们把时光收集、把尘土积聚
高高地挺立着,成为一堆高耸的土
仿佛高处的目标,在我的视线里
让我远远地,回头仰望

清明时节,像一粒浮尘
我从另外一个地方在飘荡过来
仿佛从一阵风里抽身、跌落
在一个一个的坟头外,矮下身子
必然的联系里,自然的仪式
我回到这高耸的土地边
对自己,再一次进行确认

我的时光正被越来越多的人带走

他们的脚步是多么的快捷啊!
闪电一样,越过我,将我一再扔下
我的时光正被越来越多的人带走
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仍然在这里
越来越单薄。这是漫长故事里的单调情节
我等着你,不敢挪动半步,不敢把你错过

我用越来越少的时光,在等着你
整个人间陷入了巨大的悲伤
夕阳并不打算把红色交给路灯
街上很快暗了下来
有家可回和无家可归的人
都怀揣着临时的思想
把一条大道踩得毫无声息

他们都带上了我的时光
仿佛都在慢慢地掏空我
而我仍然坚持着,一动不动的
担心把一点点机会,错过
哪怕时光,全部被他们带走

多年以后的清明

多年以后的清明,我的后人
风尘仆仆地,从世界各地赶过来
在我的坟前绕纸钱,放炮竹,念叨词句
要我们在天堂安享幸福
力所能及地保佑他们

多年以后的清明,我被一阵炮竹声唤醒
看到坟前烟火袅袅,红男绿女面带欢笑地
说着家常,在春光明媚的这一天
像到了最后一天一样,把这一年
轻轻地翻了过去

很多年了,在没有我的日子里
我的亲人们都很好地活了下来
我的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
像我内心一直希望的那样
没有谁因为我的离去而垮塌
他们在生活中越来越从容,越来越幸福

多少年以后的清明
我的后人用一张纸质的火焰
点燃我,积累了长久的寂寞
这世俗的青烟,在他们离身后
就会散去,能给我留下的是
越来越多的孤独

老家门前

有点坡度的屋顶,灰色的瓦
把白茫茫的阳光吸收了。墙壁错落的砖
有很多雨水浸出的印渍,像一面倒挂的帘子
静止了一样,仿佛一幅抽象的画

几个穿深色衣服的老人走过来
问我几点到的,坐什么车来的,有没有吃饭
和十几年前一样,画面向房间深处挪动了几米
声音里被时间冲洗得淡了,哑了,没有力量了

偶尔几个孩子、几条狗、几只鸡鸭从门前穿过
飞一样一闪而逝。我还是盯那个地方看
感觉他们的影子也一样,在那儿一动不动

稿件来源: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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