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佳诗人】野川的诗——340

胡仁丽

【十佳诗人】野川的诗

《像重新诞生了一次》

有人说天亮了
我依旧蒙头大睡，追我一夜的狮子
已经离开，梦境平和
像一个摇篮，缓缓摇晃
我进入另一个梦
骑着狮子，在草原悠闲
一只骨笛，把天空吹得又高又远
像重新诞生了一次
我走得很慢，呓语像窗外的鸟鸣
绿在带露的树叶上
正好作阳光的早餐


《让自己消失一瞬间》

冬天，我喜欢对着镜子吹气
让自己消失一瞬间，又从镜子里
把自己擦出来。这一瞬间
我可以是一个帝王，纵横捭阖，指点江山
也可以是一介草民，白屋寒门，荆棘塞途
我可以是一个侠客，匡扶正义，锄暴安民
也可以是一个恶棍，欺男霸女，丧尽天良
我可以是一个君子，胸怀天下，彬彬有礼
也可以是一个小人，花言巧语，趾高气扬
我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另外一个人
对冬天动一些手脚，然后，吹着口哨离开

《我还是想变成一块石头》

我不想取回放在远处的山峰
也不想拆除菩萨缺位的寺庙
我想留住山顶那只苍鹰，留住一些盘旋
和俯冲；更想留住苍鹰上空的云朵
留住一些飘逸和翻卷。一生的眺望
我得到的全是变幻不定的风景
一生的静坐，我得到的全是密布玄关的无常
但是，我还是想变成一块石头
嵌进山峰，让山峰更高一些
让苍鹰的盘旋和俯冲更危险一些
让云朵的飘逸和翻卷更凶猛一些

《是暮色发给我们的奖章》

对于暮色，选择逃避是不可能的
它来得缓慢，但不可阻挡
我们一生构筑的堤坝，围住了水
但围不住拍岸的波涛
我们坐船，观莲，垂钓，让柳条
弯曲成倒影。但我们忽略了暮色
它提前放进堤坝的蚂蚁，已让生活
千疮百孔。此刻，暮色袭来
这是一个阴谋，我们知道了
却无能为力。我们只能逆来顺受
让暮色包裹、渗透、涂改
最终成为它的一部分，沉入深深的黑暗
偶尔的萤火，是暮色发给我们的奖章

《不要企图记住什么》

曲径通幽。那幽
是一棵老树的沉稳，是一丛灌木的低调
是一只飞鸟翅膀的灵动
是一座寺庙钟声的隐约
上一个坡，突然绽放桃花、梨花、杏花
让你一惊一乍。不要企图记住什么
它们此刻是花，一瞬间就会变成蝴蝶
让生活迷离。下一道坎
突然消失的银杉、格木、珙桐
让你惊慌失措。不要企图遗忘什么
它们此刻是树，一瞬间就会变成伤口
让历史疼痛。在坡坎之间
你停下来，一座古亭为你量身打造
你可以听风听雨，可以感古怀今
也可以与某个古人相遇，对弈九盘之后
在某个朝代的街头醉生梦死

《把夕阳装进酒杯》

群山接过夕阳，我接过酒杯
天黑了，让我们举杯痛饮
醉了的山峰，把一座山看成无数座山
醉了的我，把一个人看成无数个人
闪电挂在眼睑，雷霆聚在眉梢
越烧越旺的火球，冲破胸腔
直上云霄。是谁胆大包天
大声吆喝着，把夕阳装进酒杯
与无边黑暗对饮，不醉不归

《你看见的都不是昨天的自己》

失去的东西正等着认领
只是你不知道它的位置。得到的东西
正伺机逃离，只是你不知道它的路径
每天醒来，你看见的都不是昨天的自己
无法记住的梦里，你已被绑架百次、千次、万次
但你必须活着，走同一条道路
做同一件事情，在同一个岔路口徘徊
选择弯路或者捷径。花朵不会把你引进春天
飞鸟不会把你引进树林，你只能自己
牵着自己，风餐露宿，踽踽独行
把身体走成茫茫夜色，把灵魂走成满天繁星

《城市也有自杀的念头》

在城市的夹缝中生活
我是一种痛。和人类一样
痛也要吃饭、睡觉、散步
与其它的痛恋爱、结婚、入洞房
生出一大堆孩子：大痛、二痛、三痛……
城市辗转反侧，城市坐立不安
城市呼天抢地，打杜冷丁
吃止痛药，实在不能忍受的时候
城市也有自杀的念头
只是找不到一处高点
可以纵身一跃，一死方休


《又一次碾碎城市的良心和底线》

一夜风雨，满街落叶
城市又进了一次理发店
剃掉多余的，修剪不整齐的
再洗一次面，做一个按摩
城市似乎年轻了一些
但怎么也掩藏不了眉宇之间
隐约的城市病。当疲惫的司机
又一次碾碎城市的良心
和底线，钟楼上的时钟
准时提醒我-:
早点回家，反锁房门

《怎么闻都有甲醛和油漆的味道》

向前一步是唐朝
向后一步是宋朝
向左一步是亭子
向右一步是古庙
只是那些牌匾，怎么闻
都有甲醛和油漆的味道
在仿古一条街
穿古衫，戴古帽，挥古扇
我提笔挥毫，却写不来繁体字

《凝滞不能减缓时间的脚步》

雾已凝滞，汽车飞驰
开着全部灯光
凝滞不能减缓时间的脚步
也不能让命运停下来
打一个小盹。该上路的早已上路
包括疾病、灾难和战争
包括我，必须在午时之前
在八百里外，站成一处危岩

《轻易就能让人心生悲凉》

让乞丐住进诗歌
乞丐会越来越瘦。在一张纸上
我画了很多车站、码头、天桥
人行道、垃圾场……
这里宽敞、明亮，南来北往的风
轻易就能让人心生悲凉
乞丐们可以放心地躺着睡觉
跪着乞讨，站着观望
在月黑风高的夜晚
互相串连，组成新的丐帮

《在林立的高楼之间飞翔》

住在城里的鸟天空很小
在林立的高楼之间飞翔
必须加倍小心，稍不留意
就会碰壁。城里稀缺的绿地
和街树不是为它们准备的
短暂的栖息，也会让它们脸红
心生羞愧。只有深夜
在无人的广场，它们偶尔聚会
交谈，用城市听不懂的土话
并且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用自己把其中一个人替换》

天气阴暗，适合静坐
回到一些消失的事情
适合与死去很久的人说话
不需要回答。适合端视墙上的油画
用自己把其中一个人替换
然后离开，留下一个空缺
适合修剪指甲，漫不经心望着
窗外那群灰头土脸的人
在街头巷尾嘀咕，口沫四溅
如脚手架上散落的焊花

《祈望那朵乌云提前开门》

公园里，巨大的喷泉
把水，抛起来又摔下去
我不知道，那些水是否受伤
几滴水落到我的脸上
凉中带着轻微的腥味
一群白鸽飞起又落下
安慰着我忐忑的心
不喜热闹，我退到人少的地方
几株骨折多日的青草
哀怨地望着我，而我望着天空
祈望那朵乌云提前开门
把囚禁的闪电放出来

《在风中展开薄薄的翅膀》

十里荷塘，百里清香
我方寸之心，只配站在一片荷叶上
如一只蜻蜓，在风中
展开薄薄的翅膀。偶尔点一下水
水起微浪，转瞬即逝
无损叶的碧绿，花的红艳，藕的清白
更多的时候，我的角色
是定格在照片上，慢慢斑驳、泛黄

《石头一样匍匐四周》

天蓝得让人有想飞的感觉
太阳是一个陷阱，很多事物
挣扎其中。侥幸逃脱的
大彻大悟，石头一样
匍匐四周，用死一般的安静
消耗我因剪掉翅膀
囤积在内心深处的黑暗

《把自己做成一口棺材》

一棵树从山上走下来
山路崎岖，一棵树
颠簸着，走得十分缓慢
一棵树径直走进村头的棺材铺
叮嘱木匠师傅
把自己做成一口棺材
抬上山，埋进土
不管里面躺着的是谁


野川简介：姓名王开金，1967年冬出生于四川三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天堂的金菊》、《坚硬的血》、《时光之伤》、《废墟上的月光》、《我如此爱着生活》、《有一种力量想把我举起来》、《野川诗选》《挥霍》八部，《废墟上的月光》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

通    联：621100四川省三台县林业局  野川（王开金）

邮    箱：scstyc@vip.163.com

手    机：13980126321

高山松

亮灯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