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的水

陈永祥

    杨子在厂子里的乙炔站上三班。乙炔站在炼钢厂的附近，单门独院，这里上班时的工作时间最多三个多小时，把电石装进特制的桶里，加上水，再把生产出的乙炔输送到炼钢厂。工作一次性做完后，就可以闲下来了。
        到了上夜班，杨子就和班组里的其他嫂子一样，从家里大包小包带来一堆要洗的脏衣服，做完事了，就把它们丢到水池里洗，洗好了，拿到乙炔站的院子里牵根铁丝晾干，下班后再收起来，带回家。
        乙炔站的水笼头很大很粗，打开水笼头，水就哗啦哗啦地一下冲了出来。杨子隔上个把礼拜就把自己家的床单、被窝套等大件带到乙炔站里来洗，用手洗不动了，就把水笼头阀门拧满，把水灌满水池，站到池子里去踩。
        过了一段时间，乙炔站拆了，杨子和班组里的嫂子一起下了岗。
        回到家里不到两个月，杨子就坐不住了，心里焦焦地，老公虽说还在厂子里上班，照厂子里这样的改革改制，工作早晚怕是保不住，在家里这样干坐着怎么行，哪天老公要是下岗了，全家到哪里去找饭吃？
        杨子在自己住的楼下超市，找了个货物打理的工作。
        有天下班回家开门，她发现门把手上卷着张纸条，打开一看，是张水费单。再低头仔细看，吓了她一跳，水竟然每吨涨了二毛，这样算起来，上个月稀里糊涂一下多用了三十来块钱的水。
       厂子里有个规定，下岗人员两年内，每月只发一百多块钱的生活补助费。杨子望着水费单想，照这样下去用水，这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百多块钱里，不就活活地被水冲跑了三十来块钱呀。
        杨子不得不动起心思。
第二天上班前，杨子在厨房和厕所里的三个水笼头下面，放了三个塑料桶，然后再把水笼头开关拧到可以滴出水的位置上，这样，三个水笼头嘀嗒嘀嗒，一天下来，说不定就可以“滴”出三桶水来，淘米、洗菜和洗碗筷的水就可以节约出来。下班回家后，杨子看到桶里的水都漫出来了，高兴起来后又觉得蛮可惜。老公在厕所里解溲时，看到厕所里又是桶又是水的，就有点不耐烦：“搞个么事鬼名堂，解个溲连个下脚的位置都没有。”
      “这总比没有钱吃饭强呗！” 杨子把洗碗洗锅剩下的水往马桶边一放，对她老公说：“用这个冲厕所。”
       怕水像头天那样漫出桶来浪费，第二天上班中间，杨子瞄到老板不在，就躲过老板，从楼下的超市小跑着回家，把装满了桶里的水倒进了家里的坛坛罐罐，再重新放回空桶。每天这一来一去的脱岗，杨子像似平日里在马路上捡了几块钱，内心藏着喜。遇到类似的这种情况，她的脸颊往往会泛起红晕，很好看的样子，老板见了还问，又在哪里捡了钱呀？
       杨子听了也不作声，心里直笑。
一个月下来，拿出当月和上月的水费单一比较，少缴了三十多块钱。少缴也就是赚了，杨子攥紧水费单，心里装满了喜，脸上的红晕又升起来了。
人算不如天算，几个月后，不成想水费又涨了。杨子扳着指头一算，这＂滴＂出来的钱，硬是活生生又要＂滴＂回去了呀。
       杨子有些沮丧，有些灰心。
       杨子的老公这几天回到家也是有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厂子里的管理，在他看来不是越来越严，而是越来越邪。他的一个同事做了二十多年工，做早操时迟到了几分钟，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下岗通知。大热天炼钢炉轧机旁本来就是高温，却硬是把人赶到广场上去军训，眼看着队伍中的员工有吃不消的，恍恍惚惚就晕倒在地。上下班经过厂区，俩人以上的，要“一二一”地甩起胳膊，列成纵队走路，真是信了老子的邪。厂子里开始有成批成批的员工下岗，员工中间这时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虎上山，龙下海，哈巴裸在厂里做工。杨子的老公每天上班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又没有么事本事离开厂子，回到家里上个厕所，再也不敢当面对杨子吼：“搞个么事鬼名堂……”了。
杨子看到老公这个样子，心里猜到了七、八分，也不去问她老公，问也没有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上岗下岗这事哪能自己说了算。目前最现实的，就是要节约每一分钱，比如节约了用水，也就是赚到了现钱呀！
        第二天，杨子起了个大早，把屋里角角落落换下来的衣服装满了洗衣机，便端起个矮凳坐在洗衣机旁，把出水管握紧了，哗啦一出水，便赶忙往身边的脚盆脸盆水桶里灌，生怕泼了一滴水。衣服被子本来就要洗的，把洗衣服的水存起来，冲个厕所该可以呗。
杨子为能想出这个办法而有点得意，于是每天早上便把该洗的或可洗可不洗的，到了下半个月，把不该洗的床单枕巾也从柜子里翻找出来，塞进洗衣机……。
       这月的电费单又放在进门的门把手上，杨子拿起一看，闯到个鬼了，这月的电费比上月多出了五十多块。
杨子老公前段时间的提心吊胆没有白费，他从一个工人直接提拨到车间主任的岗位上了。回到家里看到洗衣机里塞满了没有洗的衣服，说话就又抖了起来：“你又在搞么事鬼名堂……。”
       杨子就说：“水费跟我作对，电费跟我作对，你也开始跟我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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