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扬州又相逢——卞云飞<短诗两首>赏析

如云飞过 · 发表于 2013-11-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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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如云飞过于 2013-11-3 23:01 编辑

梦回扬州又相逢——卞云飞<短诗两首>赏析

作者：公子小黑

我们为什么不摆脱感性上的优势力量，到更广阔的空间去探索呢？就如阳光之后那些星辰的力量，那些星辰也许一颗就远远大于烈于太阳许多。当我们站在白昼的庭院里，感悟阳光后面灿然的星辰和星座，感悟庭院之外更多深刻的物理性和无理性的存在，我们就会有无涯无际的空间来编织诗句，超凡脱俗而物我合一。明此，所见果子就不会停留在收获上，所见哺育就不会停留在东风上。卞云飞的诗歌带给我如上启发和感想。——题记.

                  一

   卞云飞是我在扬州初识的诗人。那夜，钱素琴，陆华军，卞云飞和我，四人围坐在文昌路阿瓦山寨的一张方桌边，我们就开始了诗意的接触和了解。因缘契合就是这样吧，柔柔的风，微凉的气息，十月末的扬州不乏花红柳绿，我慕名已久的琼树，花期虽然过了，结出一簇簇小红果实，非常可爱，我觉得晚餐难免中酒，于是采摘两片琼树绿叶和一簇小红果子，收藏在行囊里，现在可以放心喝酒畅谈了。陆华军是我十年前在诗歌报论坛结识的朋友，军人出身，诗歌富有哲理，见解独到，现在专意创作歌词，大有收获。钱素琴是我在一个诗歌群结识的诗人，她绮丽婉约的灵性，脱俗奇异的诗歌，令人惊叹，而且为人性情匀淑，态度和煦，更不必说颜色姣好了。席间卞云飞与我45度角对坐，在我左侧，他身材魁伟，面貌和善，说话并不多，每每有思想内涵。因为终是喝醉了，推杯换盏后，又去KTV狂歌曼舞一番，应该是明月夜吧，反正是踩着月光或者寄寓灯光的月光回去的，灯影恍惚一路走到汶河路上，我们就分手于茫茫夜色中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两首小诗，就是又回到了扬州，又相逢了卞云飞。

               二

《老井》

汲水声，随捣衣的女人走了。
辘轳，把骨头拆还给光影。
至于那井，依旧坐在巷口的风里，
坐在二分明月中，
不偏不倚。

   “老井”是不是我在扬州东关看见的马监井呢？我做如是想，井的形象栩栩然出现在我面前。诗开头就写到“汲水声，随捣衣的女人走了。”汲水为了捣衣，古时女子除了针黹女红就是洗衣做饭了，小女子柔婉的身子，提着一桶水，吃力走回院子，把浸染了清水的衣物放在石头上捣着，若是这样的秋天，伴随着跫音阵阵，像音乐里的天籁鸟鸣，让人心生凄苦。汪洋无涯的生活，借此飞花飞叶，波涌浪推，这时我们不禁想起李白的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远在天涯，爱人在等待，近在咫尺，亲人在低唤。
“辘轳，把骨头拆还给光影。”诗人抓住了辘轳和骨头的神似，经过风雨洗礼的辘轳斑驳、灰白，井绳也该有稠密的青苔印记，缓缓卷动的井绳就是把深深内心卷了上来，悠悠在水桶里振荡出涟漪，有水花儿倾撒出来，在井沿上，在绣花鞋上刻下几朵好看的花。人终归是行为的载体，在每个动作之后规范着这个动作的旨意，真实地还原潜意识里的光影。女人带走了水，水是什么呢，在中国文化序列里，水是女性的象征，是阴柔的，婉约的。女人汲取了水，就是水和水复合了，阴性的美点缀了女性的美，这会给女人带来更多精彩吗？读至此我们可能唏嘘自问了：这个女人是不是独守空房呢？她的丈夫会不会是戍边的将士？会不会在京城或异乡做宦做贾呢？这样想开来就把水弄得淋漓了浸润了，这是诗句的魅力，这是诗句抚摸人心的魅力，诗人捕捉到了，不露声色藏在了字里行间。
   “至于那井，依旧坐在巷口的风里”越是朴素越是让人叹息，深邃的井它自己觉得被一下下挖空了，它觉得所有人都是它的线索，它会是徒劳无声的招唤吧！但窄窄的巷弄，人们足印重沓来去，是土的还是水的已经不重要，是青铜鉴目睹了生命的凄美还是清水垂怜的生命给凄美加了注释已经不重要.岁月就那么枝叶葳蕤的伸展着，在扬州，在九州，在江南，在江北，在初春，在深秋，在冰雪交加，在杏花烟雨……这样满洇开来就成了诗句后面的诗句，诗句分有的诗句，妙哉！
   “坐在二分明月中，/不偏不倚。”“二分明月”更是扬州的标志性诗意，天下三分明月夜，我不能独掌我的青灯，损伤了这份绰约可爱的时光，只能用土的身躯把水的孤寂提升。读至此，我越发相信这里的井也许就是马监井，若扬州城内再无无别的古井，我只能做如斯猜想。因诗歌里意象是现实的更是虚拟的，是单一的更是叠印的，是经验的更是想像的，所以是和非已不重要。井，用它的血液滋养我们的岁月；井，用它的温情给我们生命以泽润；井，在月光飞溅的扬州城，给我们追溯的故乡和追忆的故人。最后“不偏不倚”这个四字句既舒缓了悲欢的紧张对峙，又使井的朴素情感回归到理性的尊严。让我们继续饮酒吧，在已凉未寒的时候，这酒是水的火焰，这水是酒的灵魂，这些都来自同一口幽深神秘的井，让我们为身处厚德大地的井干杯，感谢它的甜美和清冽的赐予，感谢它给我们以亲和爱，给我们以流动而不离散，怅惘而不悲伤。

            三

《中秋月》

此刻，修行之人捧出灵魂
交还给她。
倘若还有莲花，灵魂依附在上面
一定是氤氲、透白的。

我不敢抬头，她会拐走我瞬间的诗意，
抛给我一生还不了的俗。
我宁愿把目光投向水面，投向一尾不肯回家的鱼儿
在她脸上漾开的晕。

我摘下些许泪般轻盈的桂花，
上面沾满诗一样的月光。

那夜，卞云飞欲语还休的样子很特别，总是抿一下嘴唇，然后沉淀一下，安静的语调说起了什么。因那天终是醉酒了，而且四人写作风格不同，彼此都有表达的空间，每每一人说出来，三人颔首倾听，一边品味扬州菜，一边把酒杯举到嘴边，那份惬意和自然，仿佛月明从身体内部升起，仿佛时间隐身席间，在编制那著名的吠陀毛线。是的，如果诗歌中的人物不能到来，就是隐身的时间，倾听我们，理解我们，感受我们酒意在身体递增，情意在心灵里上涨。扬州之夜是一幅水墨画，若有月光就是留白，窗外灯光如此婆娑，以至我觉得回到了大唐，回到了青铜和青石，而我们三人拔剑击柱，而钱素琴翠袖红巾怀抱琵琶，慢捻轻拢，悠悠吐露，袅袅腾绕，像一丛蒹葭，亦像一簇桃花，抚慰着岁月，斜阳古道像梅花鹿的犄角伸进来，这些意象如影随形又如光随月。

“中秋月”向来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是去国怀乡的倾吐对象，也是诗人比兴情感的津梁。且看卞云飞中秋月下如何挥洒诗意：“此刻，修行之人捧出灵魂/交还给她。”作者不去国也不怀乡，而是怀人，联系上下句，这里的“修行之人”就是“我”，修行之人捧出灵魂，读者如我自然会问：这人为何为谁修行呢？诗句已然作了暗示：灵魂，捧给她。这里的“她”既是理想的情爱对象，更可能是理想的象征，修行之人的虔诚在诗句里豁然而出。继而神来之笔：“倘若还有莲花，灵魂依附在上面/一定是氤氲、透白的。”灵魂得到了形体，花瓣，花香，透白，氤氲，就像菩萨的莲花指，作者以“倘若”开头，看似假设，但是“倘若还有莲花”连读起来，因莲花是自然存在，是有的，是美好和高洁的寄托物，实则又是肯定，这样的一波两折使诗句如溪流迂回，如山峦起伏,，给人以蜿蜒朦胧的美。看似轻轻点染，实则意想不到，意味深长。
第二段：“我不敢抬头，她会拐走我瞬间的诗意，/抛给我一生还不了的俗。”
从落在莲花附体莲花的月光上，“我”不敢面对魅惑的浩瀚的天空之月，一如拍卷陆地的潮水，卷起灵魂和肉体，返顾它的本质，存在，返回它的根由和源头。读者如我这样推想未必吻合作者的思路，但推想带来的无限和无量，可以建构更大的诗歌空间。“我”袒露了内心的秘密：她会拐走我的诗意，让我一生无法还俗。初看此处修行与还俗似有矛盾，但是细加揣摩，别有一番情致藏匿其中，且看：我虔诚修行，为了在欲界之外，心境唯空，无去无留，无痕无迹，色相一体，亦空亦相，见性明心，而“我”若望见月光，这一切就功亏于篑了。我的修行终归要依托要环绕要注满俗世，从而无形中又还归了俗世，如此解读该是符合作者本意的吧！因此“我”怕月光，怕月光那份浓郁的情意，尤其在夜暗，在天下三分之二明月夜的扬州，守心如玉可能恰是守心如焚，诗歌主体“我”复杂情感波折读来令人唏嘘喟叹。“我宁愿把目光投向水面，投向一尾不肯回家的鱼儿/在她脸上漾开的晕。”而“我”决意转开视线，注目水面，从水中月影观看月亮，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我”的退而求其次，一如透过镜子阅览人间纷纭万象，这种间接的接触，是智慧也是诗心，是反光也是折射，是暗示也是暗语.其水光潋滟，光影斑驳令人心绪飘摇，浮想联翩。目光投向“不肯回家的鱼”。鱼在国人潜意识里是情爱的象征，这里的鱼与月可看作一而为二的,也可看作二位一体的.接着“在她脸上漾开的晕”就容易理解了，是绵绵不绝的情爱使水中月——鱼——她——莲花，在天地间聚散间连线。“我”因此不再置身其外，又能继续灵魂的修行，这是不得已为之，这是灵魂和肉体妥协，给爱留一条退路而得到的落英和诗句。
末段：我摘下些许泪般轻盈的桂花，/上面沾满诗一样的月光。
作者在这里有意无意的俯身和低调，让“我”做一次深呼吸，然后再迈步或转身，而作者本身也可以调整一下情绪，为诗歌最后的升华和高潮作铺垫。果是：泪般桂花，沾满诗般月光。这里的两个“般”值得玩味，为什么作者突然提到桂花呢？在国人心理，桂花亦是月光的代称。这里出现了四位一体结构：泪——桂花——诗——月光，联系前面分析探索，天上月——水中月——鱼——她——莲花——泪——桂花——诗——月光，惊人的九位一体出现了，就是此诗九朵小花之一簇吧，即是九层的立体浮屠吧。修行人，你就像围绕自己的心，作着自适自足自怜自爱的修行；你就这样怀抱木鱼，专等风雨来敲打，专等月光来敲打；你就这样芒鞋踏步以向前为向后；你就这样南辕北辙，心底知道都在还原，都在循环，都是浑然如此一地球。

            四

读卞云飞的诗歌就像在探索，怎样走成他的诗意，不敢阔步，一点点摸索着，所碰触的都是他的。他的想法和想象，他的诗意存在和存在诗意，一番浸染和领略之后，自己也被他塑造成了诗歌的样式，感觉新奇和兴奋。正如那夜阿瓦山寨的酣饮，眉目飞舞，不知何夕；正如钱素琴会心微笑，一览三个男性诗人的不同存在。而诗歌就是这般飞扬，在蒙蒙夜色中，曼舞终要归于沉寂，在长街上拥抱，就像文昌路通过文昌阁拥抱汶河路，那么深情和投入，那份本真和质朴，都在岁月的枝条上裸露出来，如同琼树上的叶片和小星般的红果实构成了微妙的星系。我们的，诗歌的，扬州的，漫溯的。此夜，我在山东半岛阅读你的诗歌，敲打下这些心跳和情绪，断不敢说周全细致，只可说做了另一种相识和理解，写到这里，就像需要一次休止，就像扬州分别所言：后会有期。对于诗歌来说，就是期盼你的下一篇佳作。我的朋友！此一刻，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在扬州，一分在我这里。相信。

（公子小黑：原名马云超。另有笔名公子齐、东鲁散人。1969年出生，山东淄博临淄人。作品多种多样，诗歌居多。创作大量古体诗、现代诗、儿童诗等。著有儿童诗集《左手船右手海》、短诗集《短歌三人行》（合著）、现代诗集《嘶哑》。诗作入选《世界儿童诗选》、《全国最佳儿歌》等书籍。曾获"小树林"杯全国儿童诗赛一等奖、首届中华母亲节征文一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