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诗友为董书明写的诗歌评论:
1、辽阔大地的精神还乡——董书明诗集《辽阔》序
文/李自国
深入阅读董书明的新著《辽阔》之后,我发现那些分行的文字中间,总是凝聚着作者深沉的生活之思、生命之思,既有心灵故乡的诗意穿行,又有现代城市的喧嚣与迷茫;既有情感诉求的深切表达,又有艺术探求的内在洁净与美感,在平凡的生活、普通的场景、凡常的事件中闪耀着诗性与情感的光芒。品味《辽阔》,体味诗行之中作者内在生命的流泻,感动于诗人心灵世界的厚重与轻盈,在诗意的大地平凡栖居。
一切写作都是个人史。董书明有着较为丰富而独特的人生经历,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以来,近二十年的创作历程,生活的起承转合间呈现着人生的多样性色彩,积蓄着深邃的生命滋味。董书明的血液中流淌着乡野之韵,灵魂中扭结着乡土情结,而诗人敏感、真挚的诗心引发诗人对城市与乡村,对生命与大地的审视和叩问。就在我们年轻时,“城市”,像远方的天堂,让“我热烈地向往”(《我喜欢》)。与城市的繁华相比,乡村是如此的贫瘠与残破。那里的“石头缝里/盛产汗水、阴凉/痛苦的万象”(《山里》),生活的重担压得人们抬不起头来,父亲“总是急急忙忙地奔向麦地”、用麦粒一样的汗水滋润来年的庄稼,但“生活一再压低他的头颅/晒黑的胸膛”(《父亲的村庄》);母亲“弓着腰把沉甸甸的棉袋装进箩筐”,换回孩子们冬天里的棉袄。带着希望的种子,千千万万村庄里的“劳力或后生,在正月撒到城市去种植,在腊月里一一收割回来”(《没有人比村庄更懂得等候和抒情》);城市仿佛是乡村自由流淌的月光,但城市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为久远、最崇高、最本真的一种艺术吟唱,诗歌总是与人的生命流程、精神思维意识同一的语言生存,是人对自己存在的历史一种象征化的超越,是人对自我的透视与逼近,更是一种对于栖居的歌唱。董书明把普通的建筑工人形象熔铸在自然、历史、人生哲理等多层面的时空,从而在多向度地抒写之中,营造出大地栖居者的新的审美意涵,“每一张单人床上/都有一个家/他的胸膛贴着建筑工人/他的背贴着老婆孩子或亲人”(《单人床》),在朴素的文字后透露出沉郁的苍凉。没有学历,没有专业技术,他们只能凭自己的力气吃饭而成为建筑工人,也许辛苦一辈子也只能像工友老熊那样“把自己做熟”后,换回一口“锅”——坟墓,多么令人伤感, 多么让人悲怆,“锅”——“坟墓”这一崭新而独特的意象,暗藏着撼动人心的沉静与深重。相较于乡下人的苦闷生活,城里人似乎正以一种悠闲的姿态品味着虚度的时光,无疑这是另一种人生的悲哀。他们“从单位的岗位上提前内退下来”,“他们抽着长长的卷烟/把大把的时间点燃燃烧成一摊一摊的灰迹/他们在晚上守着言情剧/看人生悲悲切切/最后有一天他们自己也住进了电视机一样的黑匣中/他们当中有当年的劳动模范生产标兵。”(《他们》)。在这里,诗人鄙夷的不仅仅是对现实社会的残酷不公,而是为人们在现今这个金钱第一、利益为本的社会丢失了对于劳动的朴素信仰而扼腕叹息。在日新月异的市场化浪潮中,一个诗人要想在心灵的维度依然诗意地栖居,执着地在诗神的天空尽情地翱翔,这是需要付出时间的代价和灵魂的阵痛的。只有葆有一个人灵魂的澄澈,具有抵御现实社会中充满无数可能的诱惑的能力,具备一种能够穿越日常生存迷茫的思想和心境,才能从心灵深处找到诗意栖居与诗性翱翔的境界。不管是身在都市、心在故乡,诗人笔下的游子们四处漂泊。在《乡村情感》一诗中,“游子早产的白发/纠缠一生贫穷和守望”是他们的身份标记。感怀于心者,莫过于流泻在字里行间的“情”,他们思念着养育了自己的故乡,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妻儿。底层生活的艰难并没有挫伤他们对于生活的信心,“远处的工地,工人们将铁轨和城乡/一节一节接起来/接下去,接天接地/带电的低压照明线路/通向万家灯火//云彩背后的月光。像撒向大地的种子/个个都有,出头的希望”(《在春天》)。同时,他们也是诗人笔下的蚯蚓,“痛苦地扭曲着身体/扭曲/日子/但/拒绝/扭曲/自己的/灵魂”(《蚯蚓》)。他们辛勤劳动,用自己的汗水换取微薄的工资,不鄙视自己的底层工作,把它同家国情怀联系在一起,询问“是不是/把铁道比喻成洁白的哈达/就能挂在祖国的脖子上/民族团结/人民幸福安康//是不是,把火车想象成一根红皮的甘蔗/每年探亲时带回家/妻儿吃在嘴里/更加香甜。”(《把铁路竖起来》),多么奇妙的比喻与想像,直抵灵魂深处,让人心生感慨。董书明诗歌的可贵之处正在于此,他对底层生活始终保持精神关照,在记录着外出务工者在为都市的巨变抛洒热血与生命的同时,也拓展了这些弱势群体赤子般的情怀与精神驰骋的疆域。
诗人不但从现实人生,而且还从古典时光与自然万物中学会取舍,领悟生活,感悟生命,以厚实的文化底蕴,以新奇的意象和纯粹而质感的语言,或援古证今,或借坡下驴,悲悯天下苍生。还是让我们循着历史的脉络,跟随诗人一道行走在《傲慢的时光》中,重返晋朝、大宋、晚唐吧,与古圣先贤对话,与苏轼、李煜、白居易神交,结交柳七、范仲淹,在古典而悠然的时光里遨游。作者以人为经,以时为线,拒绝世俗的束缚,借古咏史,引经化典,以思路牵文脉,以诗句带时代,“撑一叶宋词里的蚱蜢舟/在鸟鸣涧流放/一曲流水向东/岁月向西的情歌”(《如琴湖》)。诗人穿越岁月时空,潜心静游《鸡鸣寺》、《慧日寺》、《静安寺》、《云居寺》、《西林寺》、《观音寺》,以独到的精神体验,写芸芸众生,写游历心悟,“在竹影下静修/饮食经书/做一枚闲棋冷子/守住鸡鸣寺/守住碎词/和内心的底线”。无论写景,写人,写事,即使是一木一花一鸟,诗中都透发着浓重的情愫与无形的符码,揭示了形形色色社会形态的同时,彰显了人性与道德的光辉,“传说蝴蝶的一生/可以放下/自由/放下恩怨/但拒绝撕破脸皮/赤裸着灵魂”(《慧日寺》)。当生命深处的佛性被唤醒,“隔三差五/方便到/寺庙里坐坐/坐到静寂里/坐在木鱼声声里/坐在敬畏/佛法无边里”(《观音寺》),作者不时远离红尘人间,回返内心,重新返观自我,明心见性,以佛典救赎浮生。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说:“如果生活是全然的劳累,那么人将仰望而问,我们仍然愿意存在吗?是的,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此大地上。”置身于辽阔大地,仿佛看见董书明正从悠远的时光里走来,在季节深处穿梭,纵横于城市阡陌之间,放歌于天南地北的一块块热土,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脂粉装扮,文字表达潇洒自如、机智灵动,富有张力和韵味,表现出较为成熟的风格特征。愿董书明在今后的求索中,仍能诗情不减,创作出更多的个性化诗作,为这俗世增加一抹浓浓诗意。
是为序。
2015年2月20日 “星星楼”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员、著名诗人、《星星》诗刊副主编、国家一级作家)
2、董书明诗歌:让他们惊愕地观看
文/简明
恰如其分地评价一个诗人,远比恰如其分地评价一个人,或者一首诗,情状要复杂和困难很多;尽管我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尽管我们的参照值是唯艺术的,尽管我们的批评或者考量尺度是公允的;但是,诗人桂冠所闪耀的厚重文化、灿烂光环和巨大智慧,足以遮蔽一个人的其它优秀的品质。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说,董书明是无愧于这一称谓的。在我非常挑剔的目光中,董书明首先是一位诗人,然后才是我的朋友。
我的出发点是从真向善的。真乃大善,善乃大美。一个真正的诗人,他人格中的正义、善良、悲悯和宽厚博大的素养,共同构建和赋予了他的精神境界和作品的非凡力量,只有这样的诗歌才会憾动人心、千古流传;否则,诗人与屠夫又有何区别呢?
《庆样,狗日的你就这样走了》这首诗,就是这样一首从真向善至大美的好作品,读来震耳发聩,读后令人深省。《庆样,狗日的你就这样走了》有着黑白照片般的冲击力,生与死,兄弟情,幸与不幸,诗人点石成金的气力暗伏在现场,而诗人的悲悯与良知,又使震撼人心的“一声呐喊”,陡增悲愤与悲哀,人性的光芒跃然纸上:中国人这球多,阎王稀里糊涂就收你这一个/小时候,你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英语经常考试零蛋。老婆是再嫁的,孩子是带过来的/你想日子过得宽松些,非要让我带着出来打工/鄂西山区打座公路隧道也能吃人/兄弟,塌方后的隧道里和没有通电的村庄一样黑吧/再往前走就到家了/记住,没有点灯的那一家就是你的家//。
《工友老熊》更像一幅简笔画:老熊死后的坟/像一口倒扣过来的锅/老熊将自己做熟了/填进时间的大嘴里//。《工友老熊》这首短诗,在创作的过程中,曾历经推敲,也曾得到我的热情肯定。我奖掖这首诗,只是以一个正直诗人的德行,践行这样一个道理:诗坛没有救世主;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诗人自己。
《工友老熊》的文学价值在于,它贡献了一个精彩的意象:一口倒扣的锅。庞德说: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了一个意象。我已经在其它的评论文章中,数次引用了这句名言,这是因为,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一条真理。一口其貌不扬的锅,却暗合着颠扑不破的人生哲理,这是我所料不及的;这口锅,担当了人类的两种道义,一种是生的道义,一种是死的道义;不过,死亡作为一种担当或道义的意象,只有当一口锅倒扣的时候,才能显现,它指意了人类思想方法上的双重境界,即混沌或澄明,臆想或禅思,来路或归宿。
《毛塘村》则淳朴写实,另见生活的底色或沉重: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终日买码、打麻将和斗地主/凭运气把牙缝里省下的小小财富/仿佛当年闹革命一样/没日没夜的又重新分配了一遍//。
董书明诗歌,正如丁尼生所说的那样:“撕开你兄弟们的罪恶,也亮出你自己的邪念,不要含蓄,也无须敬畏——你们激进而赤裸——让他们惊愕地观看。”
董书明诗歌
《庆样,狗日的你就这样走了》
庆样,你狗日的运气真好
要是买了彩票一定能中大奖
你说石头掉下来咋就偏偏砸中你的脑袋
你加班加点的眼睛终于幸福地闭上
晚餐还在一起蹲在墙角吃饭的一个大活人
说走就走了
你叫我怎么向你家交待
中国人这球多,阎王稀里糊涂就收你这一个
小时候,你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
英语经常考试零蛋。老婆是再嫁的,孩子是带过来的
你想日子过得宽松些,非要让我带着出来打工
鄂西山区打座公路隧道也能吃人
兄弟,塌方后的隧道里和没有通电的村庄一样黑吧
再往前走就到家了
记住,没有点灯的那一家就是你的家
《工友老熊》
炊事员老熊
做了一辈子饭和菜
总是喂不饱
一生饿着的人
老熊死后的坟
像一口倒扣过来的锅
老熊将自己做熟了
填进时间的大嘴里
《毛塘村》
毛塘村,距离弼时纪念馆不到七公里
村民大多数也姓任。可惜,弼时英年早逝
家乡的人民没有沾到一点好处
至今地方财政还穷得像风雨中的鸟巢
触目惊心。村子不大,背靠幕阜山脉
今年3月,我来到这里修建武广客专线
村支书任跃进配合我搞征地拆迁走遍村子的角角落落
当地人非常好客,十分要面子。你随便坐到哪一家
他们都会端出姜豆芝麻茶招待你
如果你愿意留下吃饭
临走时,还送一包金芙蓉香烟
武广高速铁路在他们村子占地200多亩
现在,农民手上剩下的田地越来越少了
人均不足四分。秋天一过啊
一些壮年的劳力又在操心想着去哪里打工、混饭
留下老人、小孩守尽年复一年的贫穷和希望
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终日买码、打麻将和斗地主
凭运气把牙缝里省下的小小财富
仿佛当年闹革命一样
没日没夜的又重新分配了一遍
作者简介:简明,本名张国明;一级作家;著名诗人;中国作协会员;《诗选刊》社长。著有诗集《高贵》等七部。
六、董书明的简介、通联及邮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