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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白公智 于 2014-12-19 05:52 编辑
《植物书》 (散文诗十章) 文/白公智(陕西安康)
《青桐》 我要栽植两棵树,一棵叫梧,还有一棵叫桐。我在门前,山岗上,栽下的两棵树,他们从小就相亲相爱。我亲眼看见他们,着一袭绿衫,梧叶如扇,桐叶田田。我看见远处飞来的凤凰,阳光,栖落在肩上。 我要我栽下的树,爱得热烈,长久,妍雅华净。风无论从东边吹来,还是从西边,也只是让他们微笑一下,而绝不心动。我知道他们心里,已装满爱情,别的再也装不下。 我要看着他们慢慢长大,开花,结果。碧梧朴实无华,好似前朝秀才。青桐半卷绿帘,慵坐庭前。他们在秋天会生育很多很多孩子,挤在荚果的边沿。 我偶尔为我栽下的树,念几句古诗,秋雨淅沥,我听不见“一声梧叶一声愁”,弯月如钩,且锁烦忧。我不怕“华年青玉立”,也不担心“落叶更扶疏”,那不是岁月衰败的骨头。 我还要采伐多余枝干,做几个桐人,让蜂拥的贪念,人类的残暴,去折磨他们。就像无常的命运折磨我们一样,学会以牙还牙,然后麻木,顺从,留住草木之心。 我还要做一把桐琴,“铮”然一声,奏响梧凤之鸣。而远古的老妇,焦尾琴,从门前,山岗上,传来天籁之音,袅袅缕缕,绵绵不绝——回应山水清音,鸡鸣,狗吠,人类的欢声笑语。 最后,我用枯死的树干,精心打造一副桐棺。我将亲手装进我的青春,旧衣服,发黄的情书,洗净的骨头。我不需要谁来盖棺,我像栽树一样,把我栽进大地。
《向一群树木兄弟顶礼膜拜》
我怀疑,我正在变成植物人。我喜欢走进屋后小树林,和树木谈心,说出那些不敢对人类说的话题,大胆而率真。我听得懂树木和风儿的悄悄话,以及各种鸟语。看到树木露出微笑或忧伤的表情,我也跟着欢乐或悲伤。 这些树木,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保持亘古不变的忠贞,和热情。 正月刚到,季节的脚印,还留在冰封的土地上,山桃花就绽开春的笑靥。一场无法抵挡的爱情抵达青春。随着时间流逝,爱情如花瓣凋落,在书页里发黄,枯如标本。花汛年年如期而至,桃花人面,伊人却一去不回。 二月惊蛰,血液从大地深处,涌向枝枝叉叉。树木从睡梦里苏醒,抖擞精神,睁开眼睛或探出毛绒绒的小脑袋。我就像蛰伏的蛇,钻出情感的洞穴,在小树林里欢快游动。一缕春风吹动小树枝,一下一下拉扯我的衣衫。 三月百花齐放。樱桃还来不及展叶,就把满腹花事吐露给蜜蜂,酿造甜蜜生活。梨花似雪,忍受一个冬天的冷遇,不能再忍了,“嗡嗡”地诉说衷肠。杏花,李花,都把芬芳青春,交给蜂儿蝶儿。 清明,采回茶园嫩绿芽尖儿,搁进四月的热情里烘烤,揉搓,提香。一个个茶仙子,就开始在杯水里,翩翩起舞。而一群南方蜜蜂来到北方槐树林,迷醉于槐花香里。一群北归的燕子,也立在门前香椿树上,欢快鸣叫。老榆树还傻站在村口,榆钱儿即将飘落,敬献路过的亡魂。 踩着四月肩头,樱桃羞红了小脸,一头钻进五月怀抱。石榴点燃火炬,照亮小麦火热内心。村外,飘来阵阵果香。桃园挂满诱惑,像丰满的少妇,躲闪一双野蛮的手。荷包杏,也挂出定情信物,等待前世情人认领。 李子到了六月,还未脱掉青涩,酸溜溜的,找不到甜美爱情。村后树林,蝉儿挤满高枝,展开一场“法事”,禅语一声高过一声,无人听懂。而树下枯朽的枝干,伸出一只只耳朵,试图偷听上天的秘密。 银杏走出冰河,来到七月流火,来不及放下满树鸭掌,就被蛙鼓蝉鸣围困。这株活化石,依然呆板得像石头。旁边梧桐,俊逸秀朗,好似俊男靓女,夫妻恩爱,幸福美满。河岸柳树也风情万种,挥舞绿袖,暗送一河秋波。 板栗浑身长刺,心里暗含敌意。却抵不住八月月圆,裂开大嘴笑起来,吐出字字珠玑,赞美生活。石榴袒露心扉,把粒粒红心献给中秋,甜蜜人民的甜蜜。这个季节,满山遍坡,树木都献出坚果和浆果。 茱萸等了九个月,等来九月九,陪兄弟喝酒,思亲,写诗。而南方红豆红了,北方的柿子也红了。秋风踩着古韵,平平仄仄穿越高山流水,两岸浅山密林,落叶缤纷。这些低矮灌木,就像外出打工人群,看着眼熟,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 十月香樟,从窗外第一缕曙光里,醒过来。在浓密的枝叶间,鸟鸣斑驳了大好光阴。剩下的阳光,挤在生活出口,被晨起的足音,带向远方。燕子还要度过最后的流浪生活,回到南方。只有乌鸦留守故乡,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寻觅生活的真理。 第一场寒潮,袭击了十一月的树林。这些时候,树木掏空了身体,树干像坚硬的骨头,站在锋刃一样的风口。树叶五颜六色,好似往昔峥嵘岁月,在巨大的时空里飘起,又飘落。而田间地头,柿树还高挂着几个红灯笼,成为霜白大地唯一的风景。 雪花飘进寒冬腊月。雪压竹林,一只竹鸡飞入低空,还原黑白世界。我像隐者足不出户。我不走动,大地留不下我的蛛丝马迹。我努力像一颗树站立不动,与命运对抗,完成生死轮回。冬阳或炉火,拼命把我拽进死亡陷阱,温柔的魅惑。 白茫茫大地,腊梅就站在那里。在那里绽开几枝花蕾,给苍白命运妆点一颗红痣,润泽一丝血色。我像一只睡鸟,一跃而起,找到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和理由。我以身试法,如转经筒般绕树三匝,向一棵树,向树木兄弟顶礼膜拜!
《柳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我看见一个古代的神,被黄帝断首,而身躯直插大地,长成一棵柳树。好似绝色女子,从诗经里一路碎步,澹然走过漫长岁月。眉似柳叶,腰如柳枝,素面好比洁白柳絮。 “今我来兮,雨雪霏霏。”一重柳烟弥漫十万江堤。纤巧素手舞起条条绿袖,拂动谁心弦?一声柳笛,引诱声声莺啼。柳词柳曲,从灞桥柳江边柳长亭柳,从江南江北,奏响曼妙靡音,穿透唐宋元明清。音律蝶翅般平平仄仄,落入我的书房,像一首首柳枝词。此时窗外江水呜咽,穿越暗夜柳林,奔向无知的远方。 我顺手折下五根枝条,按五行方位分别插入身体,从此怀揣一腔柔情,也做一回五柳先生。
《银杏》
本该让你第一个出场,但你太老了。别看老子写下《道德经》,你比老子老得多。第四纪冰川冷冰冰的脸,被新生代阳光一照,就泪水涟涟心生温暖。那时,你像一只鸭子,不知冰河深浅,用鸭掌般的叶片在时光深处划呀划,驮起一块化石上岸。 自此,所有花草树木都叫你爷爷,或奶奶。无人见证你们的爱情,花期如一夜情,却孕育满堂子孙,圆润而饱满,昭示自然万物美好未来。当季节脱掉一件一件华丽服饰,你也捧出满树黄金叶,交给夕阳,呈现《道德经》辉煌册页,熠熠闪光。 夜半,谁家夜哭郎又哭了?伴随“叫你又尿床”的打骂声,撕开静夜沉沉睡梦,撞痛你的心。银杏,该你出场了。你让风儿摇落七颗白果,烧熟了,一粒一粒喂给夜哭郎。像慈祥的老奶奶,哄着小孙子进入甜美梦乡。
《香椿》 五百年前,我至亲的姐姐在密林失踪,母亲还呆在菜园子,念叨你的好,说藤蔓好似你的秀发,攀上篱笆墙绽放各色小花,南瓜花,苦瓜花,丝瓜花,黄瓜花,都是你宋词的笑靥,从季节的尾音凋落,砸痛我辘辘饥肠,成为一个长不大的句号,或感叹号。人间一亩三分地,早已喂不饱人类欲望。姐姐,你缘何失踪? 一棵香椿,就站在我家门前。我双手紧握你的腰身。那时,正值寒冬,朔风萧萧呼叫,冻裂你嫩白皮肤。姐姐,我知道,我握不住你小蛮腰,“霜叶露芽寒更”。你撞上青春期,散溢淡淡香气。姐姐,你的嫩芽儿,真的能够补血补钙,壮阳滋阴吗?老中医此言一出,惹多少人垂涎。 五百年后找回姐姐,我却要打点行囊去远游。我在羊肠山道上走一步啊回一次头,你还站在门前,向远方张望。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出姐姐的目光。而今我迷失于一座现代城市,煤气,尾气,铜臭气,胭脂气,充斥其间,我憋闷得几近窒息。翻身抓住一枚思念的叶片,沿着叶脉还乡。姐姐,你要用满树的叶子,拍手迎我。
《槐》 仓吉造字时,为木中之鬼取名“槐”,特意留下注脚:木者,从鬼也。连形带音说得明明白白。而皇帝却植“木鬼”于宫廷,美其名三槐。皇帝诏曰:三槐位列三公,掌管朝中大权。从此人鬼大战拉开序幕,森森白骨垒砌了万里长城,一面面旗帜,在历史的硝烟里,一再升起又飘落...... 而此时一群草民被反绑双手,即将迁徙到战火尚未熄灭的绝地。途中路过山西地界,一棵大槐树冠盖如伞,遮天蔽日,撒下斑驳阴影。一队队先祖自此再也走不出痛苦记忆,遍布四域却可以说出同一个故乡,在大槐树下。 如今大槐树栽遍古长安的大街小巷,像一个个兵马俑列队道旁,一脸古旧表情,胳膊腿儿也略显苍劲老态,念珠状的果实,被秋风翻来覆去捻动,悠悠钟声,随风穿过大慈悲寺潦草的塔顶,飘向郊外一片洋槐林,被一群蜜蜂引领,而绿意葱茏的刺槐,一排排托叶刺,泛着黑光,明显露出敌意,拒绝与人类合作。
《核桃》 山呼数声:孤家寡人!一棵核桃树,怀揣梦想青枝绿叶,孤立旷野之地,脸色青涩如历代帝皇。这植物界之王啊,视万物为刍狗,脚下寸草不生。 一锤子砸下去,解剖“寡人”首脑。我竟发现,核桃与人脑惊人相似!左脑近似于近东半岛,而右脑酷似华夏版图。王者思想,原来也没有国界。 人类自此奉核桃若神明,位列四大名果,做精美糕点,食之补气,养血,益命门,利三焦,祈求长生不老。而吃“木脑”补“人脑”,为智者所不齿。“智者治人”,从不为稻粱谋,常常把“人脑”一样的核桃,把玩于股掌之上。
《桐花》 粗脚大手,跻身村姑堆儿里。五月,遭遇一场爱情,脸蛋儿笑得像喇叭花,却紧闭心扉,香囊不香,蜂儿不来。青春期转瞬即逝,一夜风雨,飘起纷纷扬扬的五月雪,桐花的心事,不是黄了,而是白了,白得像雪花一样,心尖尖儿上,结出苦果果儿,苦果果儿上,长出尖刺刺儿。 桐与桐不同啊,梧桐是邻家镇长的儿子,胳膊弯里牵着金凤凰。而油桐就像老家表妹,自嫁给木匠为妻后,一辈子都住在破房子里,点燃一盏桐油灯,照亮所有不明不白的日子。
《白杨》 我坐在窗内,望出去。白杨站在窗外,看进来。我们谁也不说话。我们不说话,并不代表我们无话可说。昨夜秋雨,点点滴滴敲在白杨身上,也敲在我的心上。我们借用第一缕曙光,互相打量。我看见湿淋淋的白杨,落叶缤纷,那满身伤疤啊,酷似白杨树眼睛,在看我,看我陷入流泪的视野无处可逃。 三十年前,我被一场绝望的爱情,逼进白杨树林,仰躺在地。那时,我看见白杨树的情感,逼进了天空......
《宿命》 在七十二行里,我选择种树。只需在一块地里,刨一个树坑,点播树种,然后,慢慢等待发芽,生长。十年树木——我无需耗费太多光阴,就为自己留下余地,去其他行当尝试新的生存方式,而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选择种树——因为没有前人为我栽树,留下一片供我遮风挡雨的阴凉。我不得不自己栽树自己乘凉。搬一把木椅,安坐于长安大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朝和旧事,就像吹东又吹西的风,红尘一卷,已是前世来生。 我选择种树,还因为满山满坡都是花草树木,它们春来开花,秋季结果,抱守家园而不离不弃。寒来暑往,心里密密麻麻地写满生活的秘密,却从不到处诉说。阳光照在东面,或西面,草木也会用年轮,记录上苍的偏心。 我选择种树,心甘情愿做草木之王,手握生杀大权——决定歪脖子树,矮个子树,旁逸斜出的树,决定那些坏心眼的树,让它们生或死而毫不手软。同时,我会精心呵护栋梁之材——那些成材成器的树,高大挺拔的树,开花结果的树......让它们独享生存之福,沐浴阳光雨露。而我遵照自然法则,谨守王者之道,拒绝人类在朔风萧萧冰天雪地的严寒季节,将树木连根崛起,推进火坑。 ---------------------------------------------------------------------------------------------------------------------- 个人简介:白公智,男,1967年人。2010年6月触网习诗,已在《诗歌月刊》《星星》《延河》《中国诗歌》《中国诗人》《新诗》《海外诗刊》《中国散文诗刊》《网络诗选刊》《诗潮》《安康文学》《天津诗人》《山东文学》《山东诗人》《秦都》等三十余家报刊发表诗歌300余首。有作品入选2012、2013年《陕西青年诗选》《2012中国网络诗歌精选》《中国青年诗选》《2013中国诗歌选》《新世纪好诗选》等选本。诗作《满岁》入选2013中国好诗榜。著有诗集《村居笔记》《纯诗九人行》(合著)。通联:陕西旬阳县扶贫局 白公智 收 邮编 725700 电话13700253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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