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巷

一条鱼

城市不能丧失记忆。

也许，城市的记忆是靠文字和建筑来保存的。我居住的古城，以小巷闻名于楚地。南方的小巷，作为古城独特的元素，表达了这座古城厚重历史，沧桑的岁月和灿烂的文化。小巷，宛如城市的血脉，流淌着城市的风骨；小巷，宛如一坛陈酿的老酒，散发出浓郁的岁月醇香。我时常会去逛逛那一条条幽长幽长，细如洞箫的小巷，沐浴在晨曦和暮色中，吮吸它的风味和底蕴，品咂它的味道与芳香。小巷藏于闹市的身后，躲在市井的一隅，是城市的另一张面孔。

小巷越久远，故事就越多。每一条小巷，都有一个故事，或一个传说，显示城市的文化色彩和历史积淀。忠诚街附近有条巷子，石板铺就，长不过百米，宽不过三米，相传唐代诗人李白在此客居过，所以取名“青衣巷”。“文革”中曾更名为“青年巷”，遂又改回。中山路的杜工部巷，因唐代诗人杜甫曾旅居在此，原名杜甫巷，因发音相似，人们常常错说成：“豆腐巷”，又因杜甫任过工部员外郎，于是清代改名为“杜工部巷”。行走在这样的小巷，你一定会想起那唇词留香的唐风古韵，想起那风流千古的绚丽华章。

低下头来，你会发现，巷子用青石板铺就，一块连着一块，温润如玉，光可鉴人，错落有致。石板平平地镶在地面，与小巷密不可分。何时小巷没有了，青石板也就没有了。青石板偶有破碎，小巷也因此裸露出泥土，那一片沧桑的肌理，令人心痛。青石板，也是小巷的名片，它尘封了小巷的过往，不动声色地守候在飞逝的时光里。

小巷亦是平民百姓生活之缩微。小巷里店铺林立，卖吃食的，卖日用杂货的，一家挨着一家。卖家们随便拣一块空地，摆一张桌子，一边打麻将，一边吆喝着生意，悠闲自在。小巷狭窄，汽车是不能通行的，出行办事只能坐三轮车，本地唤作“麻木”。开“麻木”的都是街坊邻里，坐在三轮车上，悠悠晃晃地在小巷里穿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平平淡淡的，却是生活的真味。

待小巷归于宁静，行于其间，会让人不自觉地放缓匆匆的脚步，这里停一停，那里看一看，你很容易领略古城特有的韵味和魅力，心也在不知不觉中释然与宁静。小巷两边，全是青砖黑瓦、木椽板壁的古宅，墙檐相接，高低错落，静静地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优雅伫立。黛瓦如帽，青砖似衣，仿佛手挽手肩并肩的老者，散发着一种古朴的美。徜徉于小巷之中，有女人的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青石板，仿佛敲击在石馨上，叮叮咚咚，抑扬顿挫，回荡在寂廖的小巷。对面的行人从小巷那头出现，越走越近，直至擦肩消失在小巷尽头，怎一个寂字了得！

出神之时，“吱呀”一声，小巷人家的门开了，进得门里，眼前便出现前后数进的明清古建院落，几株逾百年的银杏和广玉兰肃立其间。那雕花的门窗，虽已被烟火熏得失去本色，依稀让你遥想昔日的繁华。故事的开启，隐约显露历史厚重的面孔，让你生出无尽的遐想。谁亲手植下这株玉兰？谁曾在西窗下读书？谁在庭院里泪雨纷飞？谁在一声吧息？遐思过后，你会顿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沧桑之感。岁月轮回，世事更迭，该有多少故事悄然老去，只有这小巷如线，串起名人故居、乡风民俗、千年古刹、望族宗祠。它既是喧嚣，又是沉静；它既是繁华，又是落寞。想了解小巷的久远，那磨成弯月状的门槛，会告诉你小巷经历了多少沧桑与轮回。

细雨中的小巷，如诗如画。看似雨线实为串珠般的雨滴，从屋上的滴水檐上落下，大珠叮叮，小珠当当，“大珠小珠落玉盘”，和谐如天籁之音。雨浓时分，小巷泅在一片烟色中，青瓦白墙仿佛自水墨画中走出。青石板路在水中灵动起来，现出玉般圆润。雨水渗进青石板缝，泥土汲足了水分，散发出清新的草香。草香从何处来？从老屋的墙脚，从青石板的缝隙，还是从无所不在的盎然春意里？烟雨小巷里，偶尔会有童稚的声音响起，脆生生地在巷头巷尾回荡；偶尔会有好奇的少女坐在木门槛上，看“微雨燕双飞”；偶尔会有一支寂寥的雨伞踟蹰，在某个窗前驻足；偶尔会有忘带雨具的路人飞快奔过，用湿答答的足音敲碎那一片朦胧、、、、、、属于小巷的邂逅太多了，或宁静，或寂寥，或诗情画意，或人间烟火。

夏季，小巷又别有一番情趣。吃完晚饭，各家搬张竹床，支把躺椅搁在家门口，提一桶井水一浇，哗啦啦的凉水浸得竹床滋溜溜地响。男子就在井旁冲凉，用毛巾横横竖竖地拉扯着，溅起许多水花，把沾了一天暑气的青石板也洗得晶亮晶亮的。女人们抬出大木盆，借着门里的灯光，给孩子刷拉刷拉地洗澡，白色的泡沫成了孩子手中绽放的百合花。孩子们一个个被洗得清清爽爽的，抹上厚厚的痱子粉，光着脚丫，坐在竹床上舀西瓜吃。一粒粒随意吐出的西瓜子，说不定哪天就会扎根到石缝间的泥里，长出嫩绿的西瓜苗。老人们轻摇扇子，聚集在巷子中乘凉，聊聊天，打打牌，下下棋，也有的则坐在低矮的廊檐下微闭双目，摇晃着大蒲扇，享受夏夜那一缕缕穿堂的微风。我有时会凑过去听听他们聊些什么，他们的话题涉猎甚广，家长里短，新鲜事一箩筐，似乎人人都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这大约就是一种草根情怀吧！图的就是一个左邻右舍的亲热劲，说了什么又有谁在意？烦心时，我也会凑到棋盘边看看，听听他们相互的斗嘴调侃，让快乐驱走心里的郁闷。

夜深了，小巷停止了喧嚣。孩子们吮着手指，已经睡熟，涎水在竹床上肆意流淌。大人们守在一边，睡眼朦胧，轻轻地摇着大蒲扇，越摇越慢，渐渐地也进入梦乡。偶尔哪家的孩子发出几声梦呓，大人便从梦中醒来，轻轻拍拍孩子的屁股，哄他继续入睡。矮矮的路灯成了小巷的守望者，淡淡的清光和溶溶的月色，倾泻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叠印成优雅的琴健，屋脊上招摇着几株小草，像一幅淡淡的水墨。

雪中的小巷，更有几分让人沉溺的况味。松软绵厚的雪，包裹住纤细的小巷，只露出几扇窗，像睁大着好奇的眼睛。到了此刻，静谧就是小巷的语言，它在银装素裹中沉默地看着这个寒冽的季节，悄悄收藏起一春的心事，一夏的激情和一秋的怅惘。一天又一天，腊月到了，正月到了，孩子们出来打雪仗、堆雪人、放鞭炮，香肠、腊鱼等腊菜密密地悬在屋檐下，小巷里流淌着一股属于冬天特有的香味：烟火味、腌制过的腊菜香、家家厨房里炸年货的油香、、、、、、还有半空中翩翩起舞的雪花，那冷冽的清气，在丰饶的腊味中，演绎着生动的人间烟火。小巷苏醒了，在温情的年味中萌动着，被家的温暖感动着；小巷流泪了，小巷的泪在深夜里结为晶莹的冰凌，凝结在深冬的屋檐外。

如今，城市化的进程越来越快，小巷一年少于一年了。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说：“人生有两件东西不会忘记，那就是母亲的面孔和城市的面孔。”母亲和城市的面孔，可以苍老，却是不可再生的，经不起我们肆意地涂抹和换容。资本正在剥夺城市的记忆，它以一种令人不忍卒读的方式改变着城市的面貌，让整个城市面目全非。那一条条写满厚重历史的小巷，只能存在泛黄的相片中，只能绵绵密密地伸向我的梦里。我也只能凭着那一张张泛黄的相片，一次又一次梦回小巷，追寻岁月的印记，聆听小巷渐行渐远的跫音。

水滴

水滴问候老师，因事阅读来迟敬请海涵。:handshake

水滴

文笔甚为流畅细腻，读来更像是散文哈。感谢您的支持，遥握。

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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