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外婆的坟

姜静玮

                                寻找外婆的坟

我的外婆，对我而言，称谓何其特殊。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在父亲五岁时便在三年大跃进中被饿死了，父亲与大伯（父亲的姐姐），两姊妹一路寻找，终于找到故乡，找到了爷爷逃荒躲难出发时的家乡，找到了爷爷一生游手好闲，不理正事，但喜欢唱民歌，每逢人家有大物小事，他可以捞到一顿酒和一顿饭，吃饱肚子完事。爷爷离开家乡，离开他的弟妹，只身外出时，在沙子坡找到了大他十多岁的奶奶为伴侣，生育下了大伯和父亲。但爷爷的游手好闲，可想奶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日子过得何其艰难，奶奶竟然在三年的自然灾难中饿死了，大伯和父亲在一个月光的晚上草草埋葬奶奶后，找到了爷爷的故乡，遇到了爷爷的弟弟，便在故乡定居了下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二十岁时，与十六岁的母亲结了婚。为什么说外婆的称谓特殊呢？外婆，据我的家乡的叔伯婶娘们说，我们也可以叫奶奶的，原因是外婆带着母亲，来嫁爷爷和父亲。外婆生下了我的幺叔，母亲生下了我们兄弟姊妹九人。
外婆一生清苦，但她会摸肚皮，乡亲们不是提鸡蛋就是提蜂糖，请她摸肚皮，而且经她摸过的肚皮，比到医院里去医治管用。外婆生前，凭靠自己的手艺，不靠舅舅和幺叔，平平安安活过了自己的晚年，活到八十七岁。
外婆溘然长逝。临到去世前一个月，幺叔从海南寄钱来，我和妻子为她买了电磁炉、电饭锅给她送去，她说她已经用不到了，叫留下来给幺叔用了，没想到她说的话竟一语成谶，直到去世，电磁炉、电饭锅都是新崭崭的，连用都没有用过。而那时，我还为她布置好了明家湾老屋里的电线，没想到她去世时，那电线成了办理丧事时的家用。幺叔在海南打工没在家，舅舅怕外婆临终时没人在跟前照顾，也不敢走多远，都是最多不走出寨子，哪知外婆竟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无疾而终，身边无一人送终，直到天亮有人约她赶场摸肚皮时，叩门无人应答才发现外婆仙逝了。
外婆的丧礼上，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烂鼻子的吴老头帮忙帮得最踏实，而他到饭桌上吃饭时，人们又因为他的烂鼻子而嫌弃。送上山的那天，山坡很陡，送葬的队伍抬的抬，拉绳的拉绳帮忙，烂鼻子的吴老头也帮得十分贴心。下葬的时候，正值清明节，许多人都走了，只留下最亲的亲人帮忙，为外婆填土，烂鼻子的吴老头默默无闻地抬着泥巴，一言不发。可想，吴老头在遭人嫌弃时，外婆生前肯定帮过他不少的忙。
外婆下葬的那座山，叫做一把伞，那时还没有退耕还林，坟前坟后都是栽种洋芋和包谷，对面的狮子岩，在云端里奔跑。一年之后，幺叔在海南没有回来，舅舅给外婆拿地契，追山赶羊，让外婆的灵魂得以安宁，久居祖坟之山，我也前去帮忙，“插香为记，”在阴间为外婆买下阴地。
我从乡下调到县城工作，十余年来，工作很是辛苦。清明节放小长假，回乡扫墓，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每次都心想要去外婆的坟上看看，但一直没空，都没有去成。
今年清明节，我打电话给远在海南的幺叔，说外婆死了十年了，你还没有到她的坟上挂过纸，今年我们大家约一下，去她坟上看一下。
幺叔欣然应允。
清明节那天，我们一行二十多人，四五辆小车，从家乡岔河一路挂纸，准备挂到高榜和小箐沟去。在来到水淹塘时，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鸟语鸣啭。退耕还林后的山坡一派郁郁葱葱。我与幺叔，四弟爬上一座小山，绿阴环绕，灌木深锁，找不到去外婆的坟边。大家一时没有主意，幺叔更是手足无措。熟悉的山头，走过数百遍的小路，都被树林锁得陌陌生生，分不清这是哪里，那是哪里，如坠云里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站在树林里，大家一致建议，免得别人久等，干脆先去把别的坟的纸挂了，明天再来寻找外婆的坟。
清明节后的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可见度清晰到飞起的一丝灰尘都能看得到。这一天，我们这些至亲的人，我和幺叔，堂弟，母亲，四弟，大妹，幺妹一家四口，以及在贵州财经大学我的读大一赶来的孩子及同学，我们重复着昨天清明节祭扫过的父亲的坟，因为有几个昨天未到父亲坟前的姊妹还需前去祭扫。然后就到水淹塘，又去寻找外婆的坟。
到了水淹塘，幺叔信心满满，带领我们一行十余人，从另一路口寻找外婆的坟。下车时，天还是晴空万里，春光明媚，春风拂面，万物舒生，鸟雀鸣于其中，正是个大好的春风春景，鸟雀鸣噪。钻进树林时，便觉得阴森森的，听不见鸟语了。到达一把伞时，看到许多的坟，隐藏在森林中。此时雷声响起，天昏地暗，马上就要暴雨倾盆。我们在似曾熟悉的坟前绕来绕去，举目一望，树林阴翳，看不见山头，看不见山麓，看不见来路与去路。我的手摸在一冢坟上，觉得这应是外婆的坟，但印象中外婆的坟没有这么大。只听幺叔说，他妈的坟是有一口镜子碑的，十年了，我也记不得有碑无碑了。我便缩回手，寻找有镜子碑的坟。我们找了好半天，幺叔在找，母亲也在找，都找不到。幺妹戏谑母亲说：“妈，你找不到你妈了。”眼看暴雨就要来临，山上没有人家，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幺妹怀中还抱着一两岁的孩子，我们便放弃了寻找外婆的坟，爬上山顶，寻找避雨的地方，在山顶继续寻找外婆的坟。
雨又要下了，还害怕下来冰雹，外婆的坟一时半会又找不到，便打电话给舅舅和老表燕平，电话也打不通。找了一会，实在找不到外婆的坟，大家就沿着树林里的一条小路，返回到水淹塘，与昨天的一座小山的路相遇而又接通了。此刻，大雨倾盆而下，我们走进了水淹塘路边的房屋里避雨。此时人声鼎沸，正在办酒席，我一问，原来是舅舅的家人扫墓，大家筹资挂纸做饭吃。
正巧，电话打不通，却遇到了老表燕平。不一会，又遇到了舅舅，在他们的带领下，寻找外婆的坟。外婆的坟，舅舅是每年清明节，都要来挂纸的，每年的七月半，都要为外婆烧纸的。
舅舅和老表燕平，带领幺叔、母亲和我们大家一行，以按我们昨天今天走过的路，走到了一把伞的坟，终于找到了外婆的坟，就是我的手摸过的坟——外婆的坟。
外婆，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待我们一行为外婆扫好墓，走出山林时，雨过天晴，天气又回复到了晴空万里。

                                      2019.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