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蝴蝶飞来飞去

陈永祥

   八十年代末期，那一年姫春光刚好二十三岁。到了夏天，她就穿一条没过膝盖的碎花裙子，站在街口，有时风吹起了裙摆飘起来，就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歇在花的枝上。这时小秦走过来了，她就挽住他的手臂，转眼变成了一只甜蜜的蜜蜂，围住他上上下下嗡嗡地叫。
   小秦说她话真是多，姫春光就把他的手臂往下一拽，说，人家喜欢呀！
   姫春光电大毕业后，有了文凭，就被借调到人防办做内勤。人防办当家的是一个即将退休的小老头，平时和坐在主席台上时一脸正气；当时办公室在江边的二楼，小老头有时站在窗前，看见姫春走在走廊上，就把衣袖挽起来往江边作挥手状，体验着指挥江山的感觉。
   小老头有事无事，找个由头就把姫春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谈工作。有一天，工作似乎谈完了，就对姫春光说：“你要是跟了我，我就可以把你的人事关系正式调到这里来，以后还有更多的好处……。”
   姫春光平常在小秦面前蜜蜂似的嗡嗡叫，这时却一下懵了，不知道如何开口。稍一平静，便看见对面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大的烟灰缸，小老头正斜着“三级片”似的眼光，将烟灰一下一下往里面弹着，等着她回答。
   姫春光倏地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朝烟灰缸的里面猛地吐了一口浓浓的痰……。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把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往纸箱里唏里哗啦地一装，像一只被腥臭的苍蝇拍追赶的蝴蝶，“咚咚咚”地跑了。
   过了一段时间，小秦推开“工作重地，闲人免进”的大门，轰轰隆隆的机器声中猛然传来一声吼叫：“找哪个……”
   “姫……姫春光！”小秦大声说道。
   吼叫声停住了。从二楼的一个门口闪出了姫春光。她向小秦一笑，偷偷用手往院子里的草坪指了指。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她，这时像只笨拙的蝴蝶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
   俩人坐在草坪上，笑了。一时无话可说，就拿天上的星星说话。那天的晚上，天空看上去依然很蓝，星星点燃了很亮的灯。
   “你看呀，那两颗星星挨得这近，肯定是在谈恋爱……！”听姫春光指着星星说，小秦只是看着，笑着。
   “你再看，那两个星星快合成一个星星了，怕是两个快要结婚了……”姫春光扬起下巴自言自语。
   九十年代中期，国有企业实行企业机制转换，进行劳动、人事、岗位三项制度改革，说是拓宽再就业渠道，积极安置下岗人员，但姫春光还是自谋出路，走出了企业大门。后来，她去了珠海的斗门，事后才知道那是一个传销组织。回家后又开起了干洗店，不赚钱，就关了门。
   姫春光不再像花花绿绿的蝴蝶了，她在生活的底层转来转去。
   去年的一个晚上，小秦和一帮朋友去卡拉OK厅消遣，朋友指着一位忙进忙出的中年女人说：“这是老板娘……”
   小秦抬眼一看：“姫春光！”
   “小……秦！”
   “你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变了，变了！”坐下后，见姫春光抽着烟，小秦便拿出根烟递给她。
   姫春光吐出口烟，眼睛一瞪：“老成了么样子？每天面对不同的人，还是喝过酒的一些烂人，哪能不累？哪能不变？哪能不老？”
   见小秦不搭腔，姫春光放低了声音：“下岗并不可怕，只是当初你要是答应和你在一起做事，我的人生可能就改变了……。”
   “买点酒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秦这时掏出钱来，姫春光用手一挡，朝着他的朋友喊道：“快拿钱来，买酒。”
   这时，歌厅里响起了《两只蝴蝶》的歌声。两只蝴蝶在荧屏里依然灿烂地飞着，而唱歌或者听歌的人已然不再是从前。

汤圆

一个时代背景下的可怜人。很心疼。
毕淑敏的《女工》也讲述这个背景下的人们，很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