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新诗鉴赏--古筝 章德益 傅天琳 张烨 萧萧

松山居士

汉语新诗鉴赏-- 古筝/章德益/傅天琳/张烨/萧萧 古筝，女，60后诗人、诗评家。著有诗集《虚构的房子》、《湿画布》，诗歌评论专著《古筝弹诗》，主编《陌生诗刊》。现居南京。 风开始变软     风开始变软。下午四点的阳光     从倾斜的木楼梯向下走去，在一丛     深绿的灌木前停步。风开始变软。     在台阶与台阶之间，每一节宽度     都让你感觉到，每向下一步     春天的距离，正在     缩短。         明城墙下。你向低处走去。     风在变软。你停在一抹暖暖的夕照里。     什么时候风已改变了来处的方向？     让你突然感觉到这个下午很柔软。也许     在心中某个阴冷的地方，你一直渴望     风变得柔软。哦，一片风停在唇边，     向内心深处滑去，并轻轻 缠绕。 [赏析] 她用变软的风指代春天。古筝深知，对一个诗人而言，最重要的最终能证明自己并流传于世的除了作品还是作品，因此，锤炼诗艺、不荒废写作一直是她的内在要求，她重新归来的每一个感觉都灌注在诗意的寻找中，以致在2009年初春的某个下午，她得到了诗神的眷顾，在她从办公室前的木楼梯向下走去的瞬间，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阳光在脸上温暖的停顿，也感知到了微风轻柔的爱抚，她如被激发般地写出了这样一首自己满意读者也喜爱的诗作《风开始变软》。在诗中，诗人主体依附于风和阳光身上或者竟是与风和阳光融为一体，她们走下楼梯，停在灌木前，她们在一级一级缩短的台阶间感受到了春天的距离同样在缩短，春天来了，因为风在变软，阳光在变暖。     诗的第二段，诗人出场，以第二人称的方式诗人出场，这是一个用心灵来感受春天的诗人“你”——她在和自己心中的“阴冷”对话，她说，“你”其实一直在渴望风开始变软，当风变软，春天来了；春天来了，“阴冷”不在了。这才是能够触动“你”心的期许。古筝是一个有江南女子水样情怀的女人，她易感纤柔的笔触在完全自由的心灵律动中实现了物与我的交融，或者说她具备收万物回我心的能力拉近了人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人本来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和风，和阳光，和春天是平等的，但人又因自命为高级动物而把自己和世界万物划出一道鸿沟，但古筝说不，她在这个初春的下午的秦淮河畔在走下木楼梯的此刻被风和阳光笼罩，像呼吸到大自然清新气息的女子禁不住内心的喜悦要告诉世人：看，风开始变软，春天来了。     关于春天，朱自清先生用刚落地的娃娃来比喻，诗人海子则用花开来指认，而我们的古筝，独辟蹊径用变软的风来转化她的感受力于文字，有一天，我们会在相遇春天的照面中说：看，风开始变软了！ （安琪） 章德益(1946-)，原籍浙江吴兴县，一九四六年生于上海市。著有诗集《大汗歌》(与人合集)、《绿色的塔里木》、《大漠与我》等。 西部太阳 哗剥燃烧的西部太阳 汩汩流淌的西部太阳 伐古歌谣为薪的西部太阳 用黄土捏就用血汗揉就用黄河水塑就的西部太阳 古朴浑穆，铸进五千年古铜的光芒 悬于旷野，嵌于山口，运行于恢恢天穹 有时从长城垛口望你 宛如历史充血的瞳孔 一滴 莽莽大高原中膨胀出的鲜红血球 拱生于黄土 像一颗饱含浆汁的金黄色球茎 一点点骑影，一丝丝树影 仿佛就是在这球茎上发芽丛生 沉溺于山野之海 仿佛一颗硕大的金色圆蚌 被群山的烟波反复拍打 默默孕育着一代代精神之珠 庄严地，旋转 五千年如一瞬 一瞬间又包孕着五千年 超越无数代生死的痛苦 旋转为一团燃烧的民族魂 西部太阳 熊熊运行于时空 那原是五千年熔汁般的血水泪水汗水 倾泻进一颗民族心的巨大铸型 而浇铸出的辉煌的渴望 选自《西部太阳》，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赏析] 全世界的太阳只有一个，不存在特殊地域性的太阳。这西部太阳自是诗人的杜撰。不过，虽是同一个太阳，在相异的背景下，在不同的眼睛中，感觉是不太一样的。如：“长河落日圆”中之日，不同于“翠影红霞映朝日”中之日，前者粗犷，后者娇媚；又“蓝田日暖”予人愉悦，“时日曷丧”则视之若仇，情感色彩也截然相反。太阳进入人类生活，就不能不被“人化”。于是，有西部太阳在西部诗歌中冉冉升起。 那是一轮什么太阳呢？诗一开篇，用四个排比句来形容它。“哔剥燃烧”状光之强烈，“汩汩流淌”绘光之动感，有色有形且有声。这声是诗人凭第六感觉听到的，近于通感了。“伐古歌谣为薪”接第一句，原来燃烧的不是什么气体，而是从夸父追日以来，桃林般生生不已的古代歌谣。这已超出感觉之外，跨越悠悠时空，上溯到我们祖先的生命历史了。太阳与之同构，因此正像女娲抟土为人，太阳也是用黄土捏就，又揉进去了五六千年来人类流下的无数血汗。“用黄河水塑就”与“汩汩流淌”相应，同时把黄河的源地与西部太阳重合，暗含“黄河之水天上来”之意。这是西部的地理、历史造就的太阳，因而“古朴浑穆”，像一座古老的钟，闪耀着“五千年古铜的光芒”，传响着古老文明的宏音。它超离了真实的太阳，却更接近西部太阳的真实。 第一节是直咏太阳，第二节就宕开一步，反它放置于西部特有的各种背景之上：在长城垛口，像“历史充血的瞳孔”；在“莽莽高原”，是一滴“鲜红血球”；在黄土之上，如一颗“金黄色球茎”；在山野之海，成了一枚“硕大的金色圆蚌”。这一连四个比喻，均以西部太阳为对象，状其形色，传其业精神。西部自古多战场，有多少浴血的悲壮故事染得残阳职血，前两个比喻把我们引向沉重的历史回忆；而今绿影婆娑，牧群徜徉，生活已结出甜蜜的果、育出光洁的珠，有物质，更有精神的，后两个比喻又把我们从历史拉回现实。诗人善用比喻，尤善博喻，层峦叠嶂，云诡波谲，一个又一个瑰丽奇伟的意象加到吟咏对象上，如众星拱月，仪态万千。加上“悬”、“嵌”、“膨胀”、“拱生”、“沉溺”等动词的精确生动，把西部太阳的各种姿色勾划绘制得辉煌异常。 至此，诗人又进一步进行超时空的想象：自然的太阳诞生了亿万年，人类的太阳却只有五六千年历史，与亿万年相比自然是一瞬，但这一瞬包含多少代生死的痛苦，永恒即刹那，刹那自永恒。“旋转为一团燃烧的民族魂”上承“哔剥燃烧”，是燃烧古歌谣的发展；“血水泪水汗水”浇铸上承“汩汩流淌”，是滔滔黄河水的延伸。诗中的太阳沿着人化的轨迹，由自然而历史，而生活，而精神，而哲理，层层升华，最后浇铸出一颗巨大的红彤彤的民族心，这就是诗人为西部太阳所作的本质定型。  （袁忠岳） 傅天琳(1946-)，女，四川省资中县人。著有诗集《绿色的音符》、《在孩子和世界之间》、《音乐岛》等。 梦 话 你睡着了你不知道 妈妈坐在身旁守候你的梦话 妈妈小时候也讲梦话 但妈妈讲梦话时身旁没有妈妈 你在梦中呼唤我呼唤我 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 我守候你从滑梯上一次次摔下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 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 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 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 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 选自《在孩子和世界之间》，重庆出版社1983年版 [赏析] 诗重想象，这是对心灵最自由的追求。而梦总是超越时空局限的，是真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沟通与交融。所以，诗与梦的关系从来令人瞩目。新诗中写梦的篇章不少，但以梦话为题的不多。年轻妈妈的爱是那样的丰富、复杂、微妙，她对孩子的爱有多深，她对孩子的心灵深处的注视就有多细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话，很自然地成了妈妈通往孩子内心世界的一条途径。年轻妈妈的爱是温情，是期待，是唯恐失去的忧伤。这首诗虽然只有十二行，对母爱却表现得很细腻，很真切。诗人将诗笔落在梦话上，这就找到了表现母爱这个永恒主题的新角度。 第一节从妈妈的童年看孩子的童年。小孩子活泼纯真，大概都常在夜间说梦话——这是白天生活的反响、反光和反射。妈妈童年讲梦话时，身旁没有妈妈她怎么会没有妈妈？诗人没有讲明，留下空白让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充填。但两相对比，自然显示出今天的孩子的幸福，而孩子的幸福也是妈妈的幸福：妈妈享受着孩子的享受。第二节以“呼唤”将诗篇的情感波涛推进一步。有什么梦话比孩子在梦中对妈妈的呼唤更牵动妈妈的柔肠呢？于是，平时呼唤妈妈的情景纷叠出，尤其是到公园去玩滑梯。滑下的欢乐，摔倒的紧张，和对妈妈的呼唤组成一幅声情并茂的图画。用“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来结束第二节恰到火侯，对孩子的长大盼望，对孩子成熟的盼望，披露了年轻妈妈的爱。第三节的情感流向是随着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而展开的。对妈妈来讲，孩子的长大成人，意味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的闯八。这正是妈妈的期待。诗笔再进一步点明：这也是妈妈的忧伤，是对将来孩子不再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忧伤，这又与自己对将来孩子找到一个年轻漂亮的“意中人”的惊喜相交错，从而完美地展览出一颗年轻妈妈的爱子深情。 诗题《梦话》，不但是孩子的梦话，也是妈妈的梦话；不但是睡者的梦话，也是醒者的梦话；不但是说梦话者的梦话，也是守候梦话者的梦话；妈妈的梦话与孩子的梦话互相呼唤，完成了母爱的新篇章。全诗明净、单纯、朴实无华，语言流畅天然，毫不雕琢，达到“无技巧”的境界，使读者（尤其是年轻妈妈）很容易受到一版似水柔情的感染。  （吕进） 张烨（1947-），女，原籍浙江奉化，出生于上海。著有诗集《诗人之恋》等。 求乞的女孩，阳光跪在你面前 淡黄的长发披散着 宛如玉蜀黍的缨穗遮掩 珍珠般的脸盘 为着小小的愿望 你低垂着稚嫩的脖颈 默默地跪在阳光下 你是否觉得阳光也跪在你面前 就像树跪在落叶的苦难面前 （选自《诗人之恋》，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 [赏析] 这首短小玲珑的诗萦绕着真挚细腻的情味，诗人用饱含温情的笔触描绘了跪在阳光下求乞的女孩，表达了发自内心的深沉浓烈的悲悯与同情。 一个幼小稚嫩的生命沐浴在灿烂明丽的阳光之下，温和柔美的阳光为这个求乞的女孩涂抹上金色的光芒，使一个朴素渺小的生命熠熠生辉。广施恩泽的阳光虽赋予她生命与活力，却疏忽了提供其赖以生存的物质滋养，她由此而褪色而失落。长期的营养不良与不加修饰，女孩的长发变得枯萎暗淡，凌乱地“披散”着，“宛如玉蜀黍的缨穗遮掩∕珍珠般的脸盘”。命运的不幸、生活的艰辛，这个拥有“珍珠”般面庞的清秀可人的女孩只好低垂着谦卑的脖颈，默默地无声无息地跪在阳光之下，乞求路人的同情施舍来实现自己卑微而简单的“小小的愿望”——活着。诗人将落魄的女孩与璀璨明媚的阳光圈定在同一画面，意象的反差却营造了唯美的氛围，烘托出诗人内心的沉重酸涩之感，与对女孩的悲悯怜惜之情。“阳光”是创造万物的上帝，是他赐予了女孩生命的起点，就像圣母般慈爱温和的大树养育了每一片树叶。女孩是上帝的孩子，却不公地承受着沉痛艰涩的人生，她默默无言，平静安宁地跪在阳光之下，以无声的姿态与求乞的神情来争取活着的希望。诗人仿佛看到了深受内心谴责的“阳光”充满歉疚地“跪在”女孩面前，真诚而自责，“就像树跪在落叶的苦难面前”。“跪”字将本来不同性质的两个意象交织融合，使它们进行沟通对话，将虚幻与真实交相辉映，明朗柔和与忧郁暗沉互相触碰。“跪”是全诗的诗眼，其中包藏着诗人对上苍的淡淡哀怨与责问，和对苦难不幸女孩的深切怜爱。 这首诗语言淳朴、真挚纯美，似一幅和谐明丽、惬意唯美却又散发着淡淡的酸楚伤感的画，情感深沉，发人深思。  （张静） 萧萧（1947-）本名萧水顺，台湾彰化人。现任台湾明道大学中文系主任。著有诗集《悲凉》等多种。 神农氏 当我的哀愁如尝一茎草根 暗暗内敛   苦涩的决心与下唇 在无人关怀彩虹落脚处的上个世纪 到这个世纪的某个清晨 有时试着翻土播种 选择最热的月份，最偏僻的山仑 流下无人能解的眼泪 因为芽苗爆裂或者延伸 植物抽长需要动物的血 给我钙给我钾，不打折的自尊 矿物不能一直蕴藏在火山之下 阳光与水是我流动的灵魂 奔走如云，就为了那朵飘在天际的 云 你是我的神农氏 期盼我的哀愁不必追上草那样的深沉 （选自台湾《秋水》诗刊第115期） [赏析] 传说神农氏为中国的医药之神，他以身设症，尝尽各种药草来找寻可以治病的良方。寻找百草的神农氏，在萧萧的眼中看来，更像是在找寻一个可以治愈爱情苦疾的人。本诗像答赠之诗，诗中详“情”不宜猜测，或许只在说，草有草的本性，人有人的病，但一朝相遇，当知彼此各有各的天性和祈求。外求不如自内而发，多所播种，最宜的是内外兼修。即使单纯如草，也是天地各种因缘际会和养份综合所得，如何得此，亦难详解。若能明此，在某个清晨弯腰折取，则病自愈，哀愁自解。“不打折的自尊”一语兼有相互尊重之意，或即此诗钥匙。  （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