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佳诗人】我的祖父祖母（组诗）

白希群

【十佳诗人】我的祖父祖母（组诗）
                                          文/白希群

我的祖父祖母

《墨》

墨是黑的
但不是所有黑的都叫墨
黑到了纯净
才有了灼灼的光泽

墨泼洒到白上
不会玷污白
渍入白里
生出精粹的魂魄

祖父后半生
从不轻易写字
研墨总是一丝不苟
他说，差一分也不行
不能让墨脏了

《祖父的帽子》

祖父的后半生一直佝偻着腰
他戴的帽子太重
三顶大帽子——富农、敌伪分子、叛徒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祖父扫街，像秦书田一样
胸前“四类分子”的布条
字迹描得清清楚楚，又黑又亮
仿佛是他的勋章

祖父读《毛选》，背语录
写检讨书，躲红卫兵
钻深山，住岩洞
做“游击战士”
终于体会了革命者的艰辛

祖父佝偻的腰，不可能再伸展了
他戴着沉重的帽子进入了地下
他一辈子只做了三件好事——
当了多年共产党的内线
参加了一次起义
为社员种了半辈子菜园子

他是个不坏的“坏人”

《祖父的菜园》

忍过冬季的矮树林
一天天变绿
鸟雀们在枝头
欢快地跳来跳去
薄纱似的雾
再也遮不住春的气息

菜园的水井旁
齐刷刷，钻出一片青色
我模糊地看见
一个老人吃力地弯腰
去割畦间的韭菜
翻动起新鲜的泥土
他的眼神专注
像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安息在果园的祖父》

你终于可以坦然地
躺在自家的果园
静心欣赏自己的创意
和满树的秋果红艳
不再理会岁月的躁动
也不必再用苦难写诗
你把沧桑的一生守口如瓶
所有的情节都遥不可寻

山坡下的旧屋
隐隐可见缕缕的炊烟
你以相片的形式
端坐正堂中间的墙壁
而你最挂怀的人
我失明的祖母
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
擦拭你脸上的灰尘

你的表情始终严肃
褶皱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忧戚
但已是对命运
最好的总结或者诠释
眼底暗淡、浑浊
仿佛有清泪欲下
想象不出当年的意气风发

又一年的春天
苹果花开的时候
你不再孤单
两只白色的蝴蝶
徘徊你们的墓前  流连不去
那是你们青梅竹马的爱情
六十年后  重来

《她唯一不能接受活得窝囊》

我的奶奶很注重仪表
但她不知道什么叫仪表
她管这叫“不能活得窝囊”
她喜欢干净、漂亮
她让重孙女帮她薅新长的白头发
临去世头发还是黑的
她不怕死，怕活得窝囊
偏偏她的命苦
一只手基本废了
她用另一只手穿衣、吃饭、做活......
下地总要扑落扑落衣服
让它们平整
入门也要扑落扑落衣服
掸掉灰尘
她的脸色透亮
褂子上没有一块脏嘎巴
八十岁她什么都能接受了——
丧夫、丧子、双目失明、骨折......
唯一不能接受活得窝囊

《中秋辞》

在中秋，总该怀念一些人
或让人怀念
我的祖母经常在这样的日子
念叨我的父母
念叨每个在外的孩子
用想象去触摸他们的面庞

孩子又有了孩子
她念叨着一长串的名字
蝴蝶一样的名字在她眼前飞
喜气洋洋的，她抓不住
她抓不住也喜气洋洋的
可是念着念着念忘了
念到了那个藏起来的名字
心猛然痛了下
那是祖父的名字
上一年飞着飞着就离她而去了

后来祖母不念叨了
她的名字也变成了一只大蝴蝶
每年中秋之夜飞回来
一群小蝴蝶围着她舞蹈
月光白得像雪
刺痛了人的眼睛

在中秋，总有一些人念叨另一些人
总有一些人怀念另一些人
月好的时候
一切的距离都可以抵达
                                 
《穿越生死的守望》

1.

祖父的新居——准确来说是墓穴——在果园里
每年秋天熟透的果子都会砸落他的头上
他的头很疼，疼得醒过来做梦

他梦见他还活着
一锹锹挖坑
一棵棵栽果树苗
他的老婆子
给一棵棵小树苗浇水
叫他老东西

2.
黑暗中
他影绰绰看见老婆子
摸索着披上衣裳
摸索着下地儿
摸索着给他拿药  倒水

他咳嗽得更厉害了
一喘一顿
缩成了一个团儿  一个婴儿模样
他模糊地想起了母亲

3.
他的老婆子睡炕梢
她说怕上火
她不铺狗皮褥子
她说那东西麻痒人

他睡在炕头打呼噜
他躺在狗皮褥子上不用数羊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   
飞奔着赶路
他纳闷   天总是不亮
回家的路总是拐去拐回

4.
果园里熟透的果子
还是把他的梦砸醒了
他恨这些果子和躲在果子后面的风刀霜剑

叶子一落天就冷了
他不再有热炕头和狗皮褥子
这些他都不怕
他怕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了天地
也覆盖住他残存的记忆

5.
祖母的坟也在果园里
挨着祖父的坟
那是黑暗的十二年之后
她的目光比灯影黑

墓和墓之间没有门
祖母没告诉祖父——
她来了
她默默陪着他
听着他的鼾声就够了

6.
果子也开始砸她的头
砸得很疼也很甜
那是她的促狭哥哥在捶她

那风声也开始薅她坟上的荒草
那是她的促狭哥哥揪她的小辫子
揪完就跑开了，和她捉迷藏

7.
她颠着她的小脚追呀
跑着跑着雪就来了
白得比雪还白的严寒也来了

他们抱着取暖
抱着一帮孩子取暖
抱着土坯房铡草机取暖
他们抱着湿乎乎的日子取暖

8.
跑着跑着雪就化了
进而春就来了
山坡上的花就开了
他们就老了

他们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听匣子
听着听着就进入了匣子
她想那是她的促狭哥哥在变戏法
骗不了她
她也要捉弄他
不告诉他——她来了

自我简介：白希群，网名（笔名）心远地自宽，男，1969年生。内蒙古赤峰回族诗人。《红山诗刊》副主编。在《诗歌月刊》、《天津诗人》等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作品，诗歌入选《新世纪诗选》、《2013年度诗选》（漓江版）等多个选本。2011年首倡局部主义口语意象创作理念。上榜2012中国好诗榜。当选2013《新诗大观》诗刊年度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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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智

这一组亲情浓郁、隽永绵长的好诗，希群兄弟一定能够当选！（我大你两岁呢，诗歌比你差远了。呵呵）

白希群

白公智 发表于 2014-11-26 10:42
这一组亲情浓郁、隽永绵长的好诗，希群兄弟一定能够当选！（我大你两岁呢，诗歌比你差远了。呵呵）

兄长客气了，各有所长。也看好您！紧握问候:handshake

吴茗

白老师的诗作很有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