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与喂树

姜静玮

米饭与喂树

姜静玮

没有被喊去上山挖土，种荞子，种包谷，种洋芋，割草，打猪草，就在家里做比较轻松的家务。剁猪草，煮猪食，喂猪，蒸饭……一个人在家里，只要不偷懒，便理头理路地做着家务，把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
在家里，常常用甑子蒸包谷饭。甑子，古代炊具，是从中国古代就开始流行使用的一种做饭的器具，主要用于蒸米饭,现在贵州、四川、云南等地区仍然广泛使用。外部略像木桶，但里面篦子为竹篾编成的向内、向上略拱的圆锥形蒸底，有许多小孔，放于鬲、或锅上蒸食物。杉木材质轻软、纹理直，是做甑子的上好材料。蒸包谷饭有时便会偷嘴，谋划一下自己的好生活，用一只土碗，舀上两勺大米，用井水淘洗干净，滤干，掺上大半碗水，放上一点猪油和盐，在甑脚底下，垫上一两只底碗，把生米和水的土碗盛进去，用甑子罩上。当包谷饭蒸好以后，移开甑子，锅里的一碗米饭，已经涨满了碗沿。亮锃锃的米饭，两头尖尖的米饭，放在桌子上，在门外的水井边挑水，都能闻到米饭飘香。
慢慢品尝，美美地吃饱了肚子，等大人们做完农活回来，晚上在油灯下，吃着长年累月的包谷饭，酸菜豆汤时，自己也要装着努力吃，以免吃少了引起大人的怀疑，觉察到自己在家里偷了嘴。
老家缺大米。地多田少。即使每家分了几块田，由于包谷产量高，为了不饿饭，都停水把田变成了土。“羊毛擀毡子，洋芋野菜过日子，要吃苞谷饭，除非老婆坐月子。要吃白米饭，除非二辈子。”一年难得吃上十顿白米饭啊！因为大米少，而且大米是本地米，在米袋里亮锃锃的，被锁在柜子里，钥匙常常戴在母亲的身上。要等到逢年过节了，钥匙才拿出来，小心地舀上一筒半升，做米饭过节过气。平时在家里，没有钥匙，是得不到大米饭吃的。只有大人们忘记带钥匙了，才可以开锁偷一顿吃，而且，要让大米的数量不被大人们发觉。
如果过年过节了，就打开柜子，公明正大地舀上一筒半升大米，用一个甑子，蒸上一甑冒尖尖的大米饭。光明正大蒸大米饭时，大米滤干舀进甑子，就要仔细观察，烟子（蒸气）是从哪里先冒出来的。做石匠找钱的父亲，就朝那个方位去找钱，定能找到钱。
米饭蒸好后，做了一锅香喷喷的水豆腐，把猪脑壳肉猪脚肉，煮上一大锅。过年开始吃饭时，要先向神龛供饭，在堂屋里设案，焚香供饭，祭拜天地，祭拜祖宗，以感天恩，以感祖上恩德，并祈求来年丰收，让祖宗神灵先尝。过元宵节时，做好了饭菜，就要趁着天还没有黑尽，走到围满篱笆的园子里，为果树“喂饭”。
小孩子们熟练地“喂树”，可是谁也回答不来这一奇特的风俗到底在家乡是起源于何时，现在也不“喂树”了。树木是不会吃米饭的，但是正月十五喂树木吃米饭的风俗在我的家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却很盛行。每当元宵的黄昏来临之际，在家门口的园子里，儿童三五成群手持柴刀，腕挎菜蓝，就往果园走去，碰着一棵果树，领头的孩子首先用柴刀在这棵果树上砍一刀，划出一条口子，其他孩子分别给这口子喂粑粑、豆腐、肉等。然后拍着小手问：“结不结（果）？”有孩子代树子回答：“结。结成索索串串了。”又问：“落不落？”又答：“不落，不落！结成坨坨”。“甜不甜？”“清甜。”“塞上一块菜，结得早，熟得快。”“塞上一坨粑，果子压弯丫。”随后，这群孩子又走向其它果树。
喂树，成了家乡每年正月十五时的一个仪式，一个充满戏剧色彩的仪式，一个甚至让有些人闹不明白的仪式。人类学家说过，如果仪式在形式上是戏剧性的话，那么在本质上则是巫术的。诗人说，人在桥头看风景，不知道自己也成为别人的风景。当家乡的孩子专注地喂这些树林“吃”米饭的时候，我们正可以从这奇特的一幕里真切地感受到家乡人与森林，人与自然之间的永恒的耐人寻味的关系……可以说它是家乡人对树木的一种态度的见证，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习惯里。想必那个时候，园子里的树木也很饥饿，也想趁过年过节，吃上一顿大米饭吧。
社会发展到今天，现在老家种包谷多半是为了喂牲口，也没有种大米，吃米都是靠买，但吃的却是大米，只是花钱买的。大米盛行，直扑乡村，多亏了那个院士袁隆平。说句实在话，现在城市还是老家过节，总吃不出那个贫乏年代里儿时大米香喷喷的味道来了。


姜静玮，著有诗集《感谢》《寂然一响》。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星星》《诗潮》《贵州日报》《剑南文学》《贵州作家》《江南时报》《西江文艺》《散文诗作家》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与介绍文字入选《21世纪贵州诗歌档案》《2006年校园文学精选》《一个人去嘉兴——组工干部诗选》《黔西北文学史•下卷•现当代文学卷》《黔西北文学•诗歌卷》等选本。获《星星》诗刊、毕节市政府第三届文艺成果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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