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荣的诗——425
林杰荣的诗——425渔村造船厂
偶尔,还会艰难地扬起零星的火花
像一个加速老朽的中年人
在渔村最西端的一片滩涂地上
喘息着,回忆着,甚至悔恨着
这是村里唯一的造船厂
曾经红火,如今却被更年期折磨
沉默多过打铁声与咳嗽声
多年昼夜颠倒的恶习,终于
让一个痛风的人
握不住一块坚硬的船骨
我曾在船厂拾捡废弃的铁片
凌乱的现场格外生机蓬勃
我知道它会定期养出一艘船
就像门前的潮水,始终涨落有序
而现在,它时常关闭铁门
关闭一条产道和一段愈发模糊的记忆
即便偶尔听到两记打铁声
我也只能联想到
一个透支了青春的妇女
在生活的压迫下蜷缩着前行
挖牡蛎的女人
在我们村,挖牡蛎的多是女人
男人需要扛着更大的铁锹
去撬开大海的嘴和风浪之下的宁静
海滩边上的乱石堆
周而复始地被苦涩的咸浸泡
女人从石头上撬下牡蛎
从坚硬而咸涩的生活中撬下一部分柔软
她们都握一把长短适中的小铲子
就像那么多年生活中握紧的一把尺
在涨潮与退潮之间拿捏平衡
半辈子的目光和力气
尽可能都汇聚在越来越小的地方
台风之夜
如果我的心能再平静一些
或许,可以感受到渔村微微的颤抖
就像一个弱者与命运起了冲撞
风暴不在海面,而在
挣扎,甚至挣脱的一刹那
可以想象海岸线的曲折的由来
必然是经受了不断的撞击
我不知道多少岸沿因为抵抗
而成为自己脚下的骨灰
此刻,我只关心距离家门不远的
一间未曾上漆的海边老厕所
浓墨般的夜反而淡了许多
天空泛出一层茫然的白
我想,这是否会出现在
一个劫后余生的人的眼神里
他本质上也抗拒命运
但心中仍保留一丝侥幸
保留着未曾获知答案前的犹疑
码头附近的事物
一个人走在码头上
我格外留意那些落单的事物
泊在滩涂上的一艘近乎侧卧的小船
有意无意地泄露了
潮水涨落之间的难言之隐
我留意到扛着滑梯架子的老渔民
他脸上粗糙的反光
与一块布满青苔的礁岩上的水光同出一辙
他似乎善于沉默,和所有孤独者一样
把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某些贝壳被浪潮卷入石缝
再也爬不出死于孤独的命运
而它们依然保持着体面的姿势
缓慢地呼吸着,甚至把死亡的体验
记录成骨骼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当我意识到
当我意识到
要安分守己地做一个渔民的儿子
我的户口早已沥干海水二十年
当我在一个小县城,和一个更大的城市
学习,工作,生儿育女,甚至预想了身后事
我的鼻腔里却灌满咸涩的海风
偶尔红肿的双眼,不断蓄起与海水同质的液体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乘船
海面风平浪静,我的内心波涛汹涌
那是我第一次承认大海的身份
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出生与水有关
这种漂泊的感觉格外踏实
或许,是因为我的祖先
在一波紧接一波的海浪冲击下扎稳了根
如今,我依然能望到海
但更多的时间,需要怀想往昔大海的辽阔
来缩短一道目光从城市到渔村的距离
我的年纪越来越大,而我
越来越渴望重新做回渔民少不更事的儿子
当某一天意识逐渐模糊
逐渐干枯的味蕾,还能尝到海水曾经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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