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俊的诗——003
王子俊的诗——003西岭雪山*穿过冬天的山谷
我想，一定有一位先行者
以某种难以察觉的方式
踩碎了这些秋天挺立的金币。
山谷里，黝黑和空空的树或枝端上，
藤蔓摇荡，像强壮大汉脸上稠密的胡须。
而天体般清冷和澄澈的空气，
在静肃的山巅与岩壁蒙绕。
我瞧见潮湿和空荡的山谷里
只有光滑的石头，杂乱地
躺满冬天失去含义的河床。
现在，没有激流震荡山谷。
(水呢，是否和那些曾在石头上
洗衣的女人一道折身退守岭上?)
在雨水丰沛的日子，湍流的翻滚声
像旧时的好汉们积聚在山谷里
策划和喧哗。而粗砺的石头
就是好汉们久握的兵器，沉入
磨亮与圆满。此刻，山谷静谧。
我说的是整天，我都没能逮住
鸟的鸣叫。听见的只是一阵
整齐的，隐约的，木匠们绷紧
胳膊敲打木头轻脆的打击声。
(多好啊，木匠们纯朴的和幸福的天堂)
后来我想，也许这就是一种隐秘的方式吧
我很快就发现了这里深藏的世界的秘密。
雾。青城山一株静立的松树
仿佛某个人花光一生的积蓄，
购买来这些纯净的和湿润的气体，
并把所有的树木或岩石冲洗，掩住。
后来我想，在青城山，我一定遇见了
那么一株让人惊讶的松树，
它不朽的和粗糙的树皮，轻易
就擦伤了我们的肤和胸膛。
其实，我知道，在雾中，我不能
真正瞧清的，正是一株
不可思议的松树。它只是隐秘地
挺立，舒展。在两片云雾之上。
在我的皮肤和触抚之外。
注视或打量。像深远的水面
被洗净的松树俯身的倒影。
而这是在一条磨损的，零乱的石子路傍。
我清楚地听见松针敲打着水滴。
我敢断定这让我震撼，擦肩而过的声音：
决不是从天空掉下
或是从地面升上的。
金沙江*一条高高的河流穿过我的胸膛
以感恩的心情才能靠近你宽广的胸怀。
……飞入眼睑的，首先是稠密的灯群
从河流两侧的山岭上，
探身把山谷与河水填满。
水面翻飞的光照，像风中的灯柱上
苗条的火焰，干净地燃烧。
在黑夜的腹部，火焰跃起。
一座深眠的城市借助灯火浮出。
屋顶引颈，像一些活动的岛屿
随波逐流。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第一次惊讶于光的垂俯:
我看见千万条光焰在河水中奔跑
仿佛被束缚的灵魂
叫喊着,撼动我的肩膀。
这是真实的，像一阵不能捂住的心跳。
当无法看穿的河流陷入光的喉音，
是一条绚丽的彩带引我在暗夜向上。
当我以另一个十五年的时间
再次靠近你震撼的脉胳。
一天，我发现纯明的阳光
阔步于澄彻的江水，
河底的石群，以及岭上陌生的人群。
奔流不息的大河啊，你是否还是
那条我十五岁时
飞向我眼睑，被灯火填满的河流?
而我一直被这样的撞击震惊:
一条高高的河流穿过我的胸膛
仿佛生命在燃烧，灵魂在奔腾
并在我小小的血管脆裂。启航。
灵魂之风在我们身边蒙绕
我能够熟悉地瞧清那些草丛
是怎样跟随季节，丰腴地生长
(是你们的骨髓滋养了这些草根?)
或者锈死。当晨蔼或暮色弥漫
一排排寂静的屋，斑驳陈旧下去。
在波动的草尖上，灵魂吹积。
至今，我没有勇气靠近你们，
去清扫尘埃，或割去遮断视线的青草。
(短短的几步，似乎需要
用一生的时间来走近)。在你们完整的
注视里，后来者在山谷里聚集。
(那些高大的屋顶下，是否就有
你们肩膀抬高的房梁? )
当你们的姓氏和空空的躯体被青草掩住，
我察觉到你们以自己的方式，
让沉默的嘴吐出沉默的草尖。
让灵魂之风在我们身边蒙绕。
靠近我们，互相感激，却不说话。
我不能说出你们的睡去是否幸福。
当我居住的楼檐上，早失去了鸟的亲近。
而你们又是用什么魔法，留下了
那些高翔的鸟翅?在暮色或晨蔼里，
我看见成群的鸟，投向你们的屋顶
或门前静立的树梢:阵阵怀念的鸟语
轻脆地在树叶与草尖上吟诵。
灵魂单纯了!譬如朝露在光束里擦亮起来。
而泥下的骨头吞吃着草根。
什么，推动你们小小的躯体起身?
我们无法看清的实情，你看见。
我们无法涉足的地方，你抵达。
木棉花*红花在南方以西问候
先于绿叶簇动树枝
先于我们惊喜的注视
这些张开红红小嘴巴的花朵。
整齐地从枝尖开始，快乐散开。
在南方以西稻草色的山谷，
在更高远的地方，
吉祥红花，吹响了号角。
(多好啊!在我们生活的阳光家园
在满是生锈的草丛与炽热的裂谷里
暗香浮动，朝霞一样的光辉漫上。)
我必须以某些明净的词用来修饰
更高的，挺拔的，和持续的伟岸。
我看见两种热烈的色彩在天空相遇。
黄和红。一些去年的树叶坚持着，
接受了春天的邀请，由树枝收藏，
像惊喜的事迹，和红花一道
被春天修长的手指传递。
当醒目的花影掩住我的视线
一根绽满红花的树枝
从我的额际伸进明亮的阳光。
(花啊，一个接着一个来访的亲人
悄悄靠近我的家门，敲打
向我习惯地抚胸问候。)
当我的脸贴近这又被叫做“英雄树”的
树心，又是什么，打湿了我的脸?
多少年过去了，一树高蹈的红花
很快从陌生的人群里瞧见了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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