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
故 园八月底的黑夜实在来得太早,黄昏还没有散尽,而夜晚像笼着青纱的梦,在半明半暗款款而行的脚步中向我走来。
是啊!或许我们对黄昏最后一道晚霞的美丽有过无限留恋。但黄昏也是我们钟表盘上的时间,我们再怎么留念,它终归是要去的,而夜晚在钟表的向度里总是要来的。只是啊,这半明半梦的傍晚将我带在了需要借助灯光才能行进的路上。
我走走停停,又停停走走,望着那一排蜿蜒而行的街灯,又眺望街灯外不远处一望无际茫茫的原野,身在异乡,我陡然有一种怀乡的感觉。
怀乡,是一个多么苦涩而甜蜜的词。同时,它又让我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匹迷乡的小马驹,那么孤单。
是啊!在这傍晚的当口,我只不过是被故园放逐的小马驹,在别人的草原上浪迹,嘶鸣,又徘徊。
故园?
故园!多么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你是我书薄上久违的名字,在这黄昏后的夜晚我翻开你,在你的刀锋上,让我念叨你,在这个滴血的旁晚。
故园啊,我虽然把你从我的指间写了出来,但未必我能将你大声朗读出来。是的,叫我读我也读不出来,我早已忘记了对你的发音了,或许我真的要在异乡借助四川的某部方言词典才能准确的喊出你——我的故园。
有可能是在外浪迹的时间太久了,我不但失聪又失慧,而且还经常失忆。我早已想不起我的故园处何方生何景有何人,犹如我想不起我昨晚上曾做过的梦一样。
但,每当夜晚来临,我总是在寝榻上辗转反侧,难于入梦。
是的,我难于入梦。我仿佛听见了那条小河弯弯曲曲在流淌,仿佛我听见了她在狭窄的河岸带着水流撞击崖岩跳跃乱石后的激越振荡之声,还有它们带给了我童年的鱼的那些欢乐。这些,在今夜,仿佛冥冥之中又回到了我耳畔。
不!那欢乐藏在我捉鱼的掌中,藏在了我与小妹在流动的河流中追逐鱼群激起的水花之飞溅中。
对啊!对啊!那就是我故园的那条小河。虽然河段大多弯弯曲曲,蜿蜒而行。但,还是有那么几段较为平坦的河面供我的童年与同伴们嬉戏打闹,供我们欢乐。
只可惜,我的记忆里全是那河中的游动与欢乐,早已将她的名字遗忘。不!我压根儿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犹如我不知道母乳的名字一样。但她依然穿过了我的血脉,流过了我的胸膛。
而那一条有着幽静而传奇色彩的边沟倒是我记忆深刻的。
据老人们说,那曾是一条有华南虎出没的沟,边沟从大万山的崇山峻岭间穿行而下,常年带着流水淙淙,然后注入那条小河。
五六十年代,为了支援三线建设,父辈们从全国各地抽到了那里,在川北的大巴山脉的深山老林间,建起了一座新型的现代化煤矿——广旺矿务局陈家岭煤矿。
而那个时候,在那沟壑纵横间,除了散居的当地村民外,也没有多少人居。但,这并不意味着那里就没有生机。
那是十万大山连成一片一片的原始森林,经常有野兽出没。野猪,麂子,豹子,和华南虎一道信守着丛林法则。而漂亮的鹳,锦鸡等野禽也会在那些大万山间的树丛腾跃,给人一份迷离一份惊喜一份飞翔的好奇与感动。
但人类的活动侵犯了它们的领地。它们在有意与无意间也伤及煤矿的建设者们。特别是华南虎,它们是山中之王,它们怎么能不遵循残酷的丛林法则呢?而人类才是这丛林法则的最顶端的王者。
因此,那条沟因为经常有华南虎出没而得名为老虎沟。也因为当初煤矿建设之初成立过打虎队,把那些山大王从老虎沟赶进了更高的丛山高岭,老虎沟才有了一份传奇有了一条野沟的打虎英雄的故事的流传。
只是,有些遗憾,现在的华南虎被人视为珍兽,却难觅踪迹。而如今,和谐,是人类倡导的主旋律,上书为人类文明的大道理。而我想,人类与自然界各个物种的和谐莫不是大道理中的大道理。物种随若,道理却不小。
老虎沟英雄的故事是成人们的,而我在那条边沟里有自己快乐中的快乐,回味中的悠长。
去沟沿爬挺拔的松树掏鸟蛋,下沟里去石缝搬螃蟹,捉小虾,上沟两边的山林间采摘各种各样的蘑菇,到沟口去偷我们一名吴姓同学家里的桃,李,杏。……
那是童年的乐趣集中在老虎沟,在狭长的老虎沟有着几多的幻想,幸福与回味。
是这样的,那些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没有过的,我们全都有了,那些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有过的,他们也过之而无不及。虽然,那时,我们家很穷很穷,却少有苦涩,多有欢乐。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欢乐全被学校书桌据有,被呆板的文字驼走了我的童年,我的“野”也随之而关进了笼子里,然后从小孩子开始便退化成了成人的惯性模式。
说起学校,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刚读书的时候并不及我的姐妹们。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我的童心,坐望山林而追羽翎的弧线远去,然后旷课,逃学,成绩直线下降,最后,不得不在母亲的鞭笞和父亲怒眸中留级,又重新读了一年小学三年级。
但,这些并没有影响我的学业,相反我因学校的地理位置优势而被诱捕,在懵懂中走过了童年,少年。
是的,我们学校的位置是处于全矿生活区最高处,又远离矿上的作业区的,依小河南侧的一座小山,见平坦而修,凿石岩而立。在一排老旧的教室后面的缓坡上足可以俯瞰大半个陈家岭煤矿。
——那是孩子们的欢乐佛,也更是矿井最深处靠着自己体力和冒险精神的每一个矿工寄予的最大的期望。
是的,陈家岭煤矿子弟校因为地势高,我们每日读书必得登高,我们必得从煤矿各个角落,从学校所在那座小山的北坡,从两条不同的路径出发登上小山向学校进发。而两条路径都是由几百级的石阶和土坡沿山而行。只是一条从煤矿的过磅房缓慢而上,另一条从河边的庙子岩疾升,较为俊烈陡峭。
是啊!,学校的地理位置优势,足可以让我们对着远方眺望,又对着蓝天飘过的白云遐想。那时,虽然我们没有诗,却有远方。
在煤矿兴旺的时候,学生很多很多,教室自然不够用,后来我离开陈家岭子弟学校去了矿务局中学念高中后,陈家岭学校便陆续的搬迁。最后搬迁去了山下依河岸而建的地势较为平坦另一个地方。
只是,我像怀念我的童年一样怀念我的故园,更怀念故园中我的学校。
前年,我从湖北回老家陈家岭煤矿过春节,特抽出时间来,在蒋同学的陪同下专门去拜谒了一趟我的母校。
但,学校因为搬迁而荒闭,瓦砾跌落,荆棘丛葛,乱草横生。就连用水泥倒置的坚硬的乒乓球台也已坍塌或者缺角少边的。而曾经在我年少时的眼里还很大的操场,也被农家们开垦种上了粮食。
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母校,这就是我曾经读书的地方。几十年后,我再拾级而上踏进了校园,她却如我的母亲一样因时间的沧老而故去,我所能读到的看到的是眼前的乱岗,荒草和坟茔一般的土堆。
那时,我什么都可以忘却,唯独不能忘却的是我的老师们。那时,老师们在如今残废的校园中,在我回味的时光中,仍历历在目,让我也久久不能忘怀。
他们是我的小学老师:
国学启蒙老师吴老师,
数学启蒙老师张老师,
绘画启蒙老师田老师,
音乐启蒙老师辛华群,
英语启蒙老师谢淑芳,
还有我的初中老师: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蒲松田先生。
数学老师左永禾,和后来的曾显奇老师,
物理老师黄老师,
化学老师李老师,
在课堂上,我记忆深刻的一件事就是班主任蒲松田老师上的一堂语文课。
那时,我的座位在第三排,我的同桌是勤奋好学而且友善的张霞同学。
那天,蒲老师讲的是法国的小说家都德写的《最后一课》。而我一边玩圆珠笔芯,一边无精打采的听着。殊不知,我一时疏忽把我手中弄弯曲的圆珠笔芯从自己手里弹了出去,正好砸在了蒲老师的绯红的鼻子头上。而埋头钻心开讲的蒲老师也一下子懵了。从我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自然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坐立不安,红着脸等待着处罚。
蒲老师愤怒地朝学堂下的同学们望尽,而他一开口,我知道自己惹的祸难逃罚网,便自觉站了起来。
我是站起来了!而后面蒲老师训诫的话让我记忆深刻,触动了我那颗稚弱敏感的心,我的眼泪便随着他语言的鞭笞而急促的往下流淌,抽涕之声久久不能停止,羞愧之心更是比都德笔下的小弗朗士还小弗朗士。
几十年过去了,我敬爱的老师们早已进入耄耋之年而白发苍苍。有的老师,还因为疾病缠身而故去。
长歌当哭,这岁月的鞭刑与刃割,不但在我五十龄的额头上拉下了皱纹,而且还让我的那么多尊敬的师长从青春转瞬为皓发,或者据土为僵。今夜,我只有借着我的短文表达我对他们的敬意与深深地思念。
而除了老师,我与学伴的友谊之深之真莫过于同二班的张平,唐健俩同学了。我们仨,情同手足,互相搀扶前行。而他们俩,是年年的三好学生,也自然是我学习的楷模。后来,他们一个读了高中上了大学,一个考入师范学校成了一名辛勤的园丁。而他们勤奋好学的故事,至今还在没落的煤矿中流传,成了砥砺后来者的精神榜样。
故园,在山在水的,我借住了时间的光波流连。以山的名义回味矿车的轮毂,以水的清澈点亮了我人生的矿灯。
故园,我是您山里煤矿的儿子。我懂得您每一块山岩的一寸方言;我也懂得您每一条沟壑的每一处急湍。当我背井离乡离您远去,而您还藏在我的锦囊里,为我祈福。我只是不愿取出您啊!我只要从胸兜里将你一取出来,我的泪便涟涟复涟涟。
那么多年那么多人的那么多事,却转瞬成了一则则故事。故园,而我从哪儿说起您呢?
对外人,我不如不说。我一说出来,他们就将那盘曲的山路,当着他们在外旅游的大巴在我们彼此的唇边曲来折去。
因为他们不是山里人,他们不懂得故园的山故园水,他们不懂得故园里,一车车往外面拉出去的点亮了他们城市的灯火,丰富了他们生活的煤炭。
夜深人静了,我迟迟停不下笔来,但又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夜太深了!
因为夜太深了,我懂得每一个流浪人的故园都是一本厚厚的书,要想去翻动她,需要我们一生的时光。哪怕这一生的时光我都带着她一起在异乡流浪……。
2017.8.30.起笔于湖北荆州,9.1.落笔于湖北恩施21:21星月宾馆 感人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