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艺 发表于 2017-8-1 19:25

一片肉

                                 一片肉

       我的童年贫穷,莫过于对一片肉的渴望。
       那个时候,母亲因历史身份的沉珂在意识形态的拳脚下招引来半身不遂的残疾,常吃药常住院,自然也半丧失了劳动能力。而那个时候,我们四兄妹还小,全家人的生活全靠父亲一个人每一个月在煤矿食堂工作所赚得的四,五十元微薄的收入来养活我们六口之家。在那个全国人民的物质都贫乏的年代,我们这样的家庭自然是在物质的匮乏之下雪上加霜。
       不是因为现在物质生活的丰富,让我记忆之锁锈蚀,让我在每一次家宴或者商宴之时在杯盘狼藉中忘记了那把开启我尘封记忆的钥匙。相反,因为现在的富足,才让我追忆逝水贫穷的年华,才我频频怀念那段苦汁般的日子,才让我怀念那一片肉带给我丰盈的记忆,与追之不舍的苦涩的时代里一片肉的幸福,还有父辈的亲朋们对我的期待与赞赏。
         七零年代左右出生的人,如果没有健忘的话,应该对布票,粮票,肉票等那个时候各种票据记忆犹新。而,这些票据,我童年的那个时候,除了父亲以外,包括母亲和我们四兄妹从不曾领受和享用过。
       那是中国几千年皇帝的恩典带给皇民的恩宠,是那个时候人们最翘首以盼羡艳的皇粮。
       而我们是地主子女的孩子,我是黑户之家的儿子,当然也被排斥在皇恩浩荡的恩典之外。那个时候,在川北大山里几千人的煤矿里,父母极尽全力保护着我们四兄妹,却最终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低贱的生活着。
       不过,毕竟父亲是贫农出生,是那座国营煤矿的职工,每一月他有他的票据可以领取,而唯一不可以领取的就是肉票和粮票。因为,当时他在煤矿的食堂工作,是煤矿的厨师。更因为它工作的特殊性,一日三餐他必须在食堂吃公灶,肉票和粮票都不得领取。这是制度,是必须遵守的规矩。即或后来,他因精湛的技艺得罪了一些人,被食堂的领导逐出公灶,用五十好几的年龄,用羸弱的身驱去矿上的砖厂干最重的搬砖的伙计的时候,全家人靠领取了他一个人的粮票肉票过活。
         ——这,对于正长身体的我们来说,那只是杯水车薪。
         好在,我的父亲母亲一辈子有自知之明,勤奋好强,从来不认输。
         是的,那时父亲在闲余时在煤矿周围的荒地上种些红薯,土豆,瓜果之类的蔬菜和粗粮来贴补家用。而母亲也拖着半残的身体,督促我们每天放学打猪草,她养猪,一年下来,我们总要在冬至前后有一,两头肥猪出栏。
         但,即或是每一年有一,两头年猪,我们也不可能常有肉吃。因为,每一年宰杀猪后,好的肉,都被老实巴交的父亲敬献给了煤矿的当官的,和父亲母亲的亲朋好友了,而留给我们自己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下等肉了。即或是那样,我们也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吃,或者在平时里有非常重要的客人来了,或者有很远很远的亲戚来了,能吃上那么一顿肉。
         而这一顿肉仅仅是父母给每一个孩子碗里夹一片肉,然后夹一些煮肉时有油浑的蔬菜,叫我们必得带着这一片肉端着碗到一边去吃。
         那可是大餐啊!虽然饭是有红薯和玉米粒煮的咂口的干饭,虽然饭不是白米饭,而肉可是一片盼望了很久很久的真家伙啊!
         往往,姐妹们或小口紧啄,或大口几吞几咽,一块大大的肉很快就从碗里面很快的消失。而只有我的一块肉,从最初母亲夹到我碗里面到最后我碗里面的饭吃完,我的那一块肉还在我碗里留着。
      每每看着姐姐和妹妹们吃她们那一片肉的时候,我就把我的那一片放在小嘴里吸吮,然后从嘴里面夹出来放在一边又刨几口饭和菜。这样来来回回几趟,饭吃完了饭的时候,一块颜色鲜艳的肉也被我吸吮成白蜡一般的一块僵尸肉了。只有到最后,我才把那块舍不得吃的肉吸吮咀嚼后吞下肚去。
      那么多年,每次总是如此。而每次母亲总带着一种自责和歉疚,望着我,并劝慰我鼓励我。而在一旁的客人也为此而感动,总夸奖我“你家的孩子真好啊!把最好吃的留到了最后……!”云云。
      是啊!曾经的贫穷总给我带来许多苦涩的记忆。而一片肉的幸福与富足,也总让我在童年以后的日子懂得满足和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去珍惜。我想,即或是再富足的人,都有过贫穷的片刻。
       只是,我们在贫穷的时候留下什么?什么是我们最丰富的记忆?什么是让自己的一生都在回味的东西?
      我就是这样在味觉最贫乏的时候,也有一片肉的丰富送我从贫穷的童年中走过来,直到今天,它还在向我现在丰富的物质生活中走进我的血液,走向我的精神。
      有了这种精神,我才更加的勤奋。我知道,即或我现在身有垒负,我也没有过退缩和畏惧。因为一片肉的怀念已经将我的精神磨砺,懂得什么是生活。
      写于Z96火车上2017.8.1.火车正好到恩施站16:50

水草 发表于 2017-8-2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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