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处,恨谁知?》
《春归处,恨谁知?》文:山野浪人
各位朋友,大家好。
今天我和大家一起来学习一首古诗词,这首词的名字叫《画堂春·落红铺尽水平池》,它的作者是北宋著名文学家秦观。秦观在我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非常显赫,他一生写了近六百篇脍炙人口的诗词作品,历史上,他也是婉约派诗词的一代宗师。秦观的作品在艺术表现方面具有非常独特的审美境界,他的作品大都立意高远,章法严紧,有一种独特的艺术张力,“辞华而气古,事备而意高”。
《画堂春》这个词牌最初见于《淮海居士长短句》,它是双调,有四十六字至四十九字四种格式,前片四平韵,后片三平韵。秦观写的这首《画堂春》是四十七字: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秦观作的这首词应该有些伤怀之感,而这种伤怀之感需要我们走进诗人的精神世界,去仔细聆听诗人的无语心声。雪已消融,大地回春,万物复苏的这个季节,作者以咏春为主题,写出了此时心中所有感知、感悟的情怀。秦观的这首词上下两片各不相同,上片写的是春归之景,下片写的是伤春之人。我们首先来看他的上片。从落红铺径、水满池塘、小雨霏霏,一直到杏园花残、杜鹃啼叫,这些景语和情语意象纷呈,他把早春出现的各种情境做了非常完美的铺陈,写意手法自然流畅,清秀柔美,婉约玲珑。
春天到来是怎样一种自然景观?“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这里虽然只有短短三句不过二十个字,却把春天写得玲珑剔透,盎然沁腹。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想起杜甫那首《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秦观所写与杜甫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点令人非常赞叹。作者从自己所见所闻的景物写起,这里没有重笔,非常简练:写“落花”只是“铺径”,写“水”只是“平池”,写“小雨”只是“霏霏”,第三句写“杏园”虽然用了“憔悴”二字,但他写的是春光迟暮,不是无病呻吟,更不是心怀幽怨。当“春归”化为一种“无奈”之情时,作者为读者留下了足够大的想象空间,这种留白便是诗魂的具体体现。我们可以看到,“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这里并没有断肠之幽,长恨之号,它呈现的是那种纤柔之美,婉丽之叹。
我国唐代诗人在诗词创作上具有非常独特的田园风格,尤其是对大自然各种景物的描写,诗人们捕捉灵感的功力十分老道,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一片树叶、一只小船、一朵云彩、一缕炊烟,生活中看似很普通的任何一个瞬间,都会在诗人们的笔下隆起旺盛的生命力。韦应物曾写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刘禹锡亦写过:“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孟浩然诗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从这些词句中都能够清晰地看到,我们眼前所有的自然景观都是美好的,而诗人们在写这些美好自然的同时,也充分体现出他们内心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惜,这里面饱含着各种感恩之情,敬畏之心。在创作技巧上,秦观这首词不能不说是更加上乘,他为我们展开的春景就像一张洁白的宣纸,我们可以在这张宣纸上尽情泼墨,再度写出人间最美的文字,画出世上最美的江山。
接下来我们再看这首《画堂春·落红铺尽水平池》的下片。上片写了春归之景,到了下片,作者笔锋一转,写出一个伤春之人 。一年四季,花开花落,每一个季节的转换都会给人们带来不同的感受。春来了,当大地上所有的瑞雪无声无息地消退以后,诗人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柳外画楼独上 ,凭阑手捻花枝”,这个画面相当精美 ,情意深婉。小溪旁,岸堤上,庭院里,柳芽儿初绿,这细细长长的绿叶是诗人心底的情绪吗?诗人独上画楼,当他手捻花枝,伫在栏旁向远山近水望去,大自然的轮回迎合人生,那些得意,那些落魄,那些光环,那些坎坷,就如同手中的花枝一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生活给我们留下多少值得把味的东西?诗人说,此时此刻,他“放花无语”,是的,置身于这样一种意境,需要语言吗?诗人这种衔接与过度非常精妙,它没有半点儿生硬感,从自然到人生,一切内在关联都是一种必然。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这种必然中找到生活给我们的启迪,或许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也或许是“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当这些泪落进“斜晖”时,那些委婉含蓄、哀怨动人,又在以怎样的词语诠释生命的意义?
从艺术角度上来说,秦观这首词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心性。我们试想,“柳外画楼独上,凭栏于撚花枝”这两句,它们是何等精致美丽,“独上”“凭栏”“手捻花枝”,又是何等幽谧微婉的情意。而接下来的一句“放花无语对斜晖”更是是神来之笔,作者把他心中所有的话语放飞给自然,他只想在“斜晖”中听到一种回音,让所有打量与回望去填充生命的饱满,去丰沛生活的绚烂。花飞千里总向绿,当绿色的生命与红色的太阳相融时,这一季、这一年、这一生所有的跋涉,不正是天空的七彩么?不正是大地的芬芳么?人这一辈子有两件事必须要做:一是让自己心中的那盏灯永远亮着,二是不要忘记我们为什么要出发。某种意义上来说,作者的这首词已经给了我们一个答案。
高雅艺术本身具有无穷的生命力,我们不妨再来看看秦观对花的写意。一般人写到花的时候,出于一种爱赏会写成“看花”、“插花”、“折花”等,这就少了生命感染力,把一种物境写成僵化,没有了生气。秦观用了“捻花”二字,当他把花“捻”在手里时,花的纹路,花的绿汁,都在深邃生命的全部含义,他不是在赏花,而是在读花的生命路程,其艺术感召力已经超出艺术本身,这是艺术的一种升华。任何艺术都包括在内,它可以死,但一定要死得其所。这里所说的死得其所就是艺术的皮肉可以死去,但它的魂魄必须永生,它的魂魄必须撑起艺术的铮铮铁骨,使其成为后来人的路标,导引我们永远在路上。显然,秦观做到了这一点。今天我们中国的诗词园里,每一分钟都会有无数诗词和诗歌诞生,但是,为什么能引起人们共鸣的作品少之又少?为什么许多文字在发表之后连骨头带肉全部死掉?就是因为我们对生命没有做到深刻解读,对生活没有做到深刻理解,为了写诗而写诗,空洞乏味,不着边际,生硬呆板,一锅蒸不熟煮不烂的夹生饭,这样的文字如鸡毛漫天飞,其生命必然有限。
秦观这首词写的如此自然,如此无意,如此不自觉,更如此不自禁,它全都出于内心一种敏锐深邃的感动、感知、感怀、感悟。当其“捻”着花枝时,那是怎样一种爱花的深情;当其“放”却花枝时,又是何等惜花的无奈 。而“放花”之下继之“无语 ”,这种深微细致的由爱花惜花而引起的内心感动,原不是粗糙的语言所能够表达出来的。它的上片写了“落红铺径”与“ 无奈春归”,这些文字语言为下片做足了铺垫,花亦将残,春亦将尽,而今面对“斜晖”,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无语处,心中惊雷已动,此时无声胜有声。“放花无语对斜晖”一句在表达深切的伤春悲感时,通过一个“放花无语”的轻微动作,把“对斜晖”凝立的姿态描述的淋漓尽致,似有一缕深幽的哀感袭人而来。当太阳从清晨滑向黄昏,我们再来看看作者最后的精华之笔,“此恨谁知”?
这里,词人没有具体写他“恨”什么。但从这幅春归图里我们分明看见他在面对春色时,慨叹春光速、人易老,感伤人生离多聚少,青春淡淡流逝。一句“此恨谁知”蕴藉含蓄,寄情悠远,具有言尽而意无穷的余味。
我们可以试着问问作者,他是在恨自然吗?显然不是。那么他的“恨”从何而来?很明显,诗人的“恨”是无语的,沉默的。其实,人生许多时候不需要开口,山不说自己的高度,并不影响它耸立云端;海不说自己的深度,并不影响它容纳百川;大地不说自己的厚度,但没有谁能取代她作为承载万物的地位。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恨”也是一个反思过程,每个人都一样,这辈子最该“恨”的人应当是我们自己。回望自己走过的每一段路,我们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为我们的小家庭,为我们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做了多少?反思中的无语,是站在山麓上的极目打量,是跌倒后擦着伤口回过头的凝眸。它是一种潜流涌动,是再次喷发的一种孕育,只是这些心语不能拿来告知天下所有人,因而才会“此恨谁知”。我们说编筐编篓全在收口,秦观这首词最后只用了四个字,便把前面那些铺陈的各种意象提炼到一个高度,浓缩的情怀一下子迸开,安静中的动彰显出雄浑的奋进之力,非常完美地结束了春归时心中的所思所想。
人生聚散匆匆,此恨绵绵不绝,怎奈这愁绪在春天显得更加浓烈。只因那韶光抹煞红尘,岁月催人渐渐老去。待下一个春天归来时,我们是否风华依旧,初心不改?此时我不由得想起南唐后主李煜写过的一首《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如果说李煜的文字里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泪,那么,秦观正与之相反,我们从他的文字里看到了阳光,看到了月色,看到了莺飞草长,也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写到这里,我们应当感谢秦观,感谢他在春归之景中给我们带来的生命导引。春归之景,以惜春之怀,发幽婉之情,抒“恨”之意,令人思之不尽,怀之不绝,这大概就是诗人要悄悄告诉我们的一种生活真谛,它也是这首词最显著的特点。 谢谢山野老师的分享,好诗,好词,一种好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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