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流感(上)
一、包公祠对面是省城那所有名的重点大学,老校区路边全是一望无际、遮天闭日的法国梧桐,焦黄的树叶铺洒了一地。
土木系材料力学专业副教授卞川,此时正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深秋的傍晚有些寒意,卞教授紧了紧脖子上的红围巾。
土木系教工宿舍是一栋老楼,靠西的404#就是卞教授的家,卞教授打开门,一眼瞥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条,拿过一看,上面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字体:
见字时,我已在大洋彼岸,恩恩怨怨就此了结,好自为之——孙淑祯。
卞教授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终于作出了反击,但这也早在自己意料之中,这些年来自己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于是,他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中午,教授一个人喝了几杯酒,神经麻木睡了一觉。醒来后又觉得冷飕飕的,心里有些烦燥。于是又习惯地来到洗浴中心,使劲地蒸了会桑那,出汗后感觉舒服了一点,静静地躺下来闭上眼睛。最近,家里变故的一幕幕场景不禁在脑中慢慢涌现……
那还是今年夏季的一天,妻子的一个堂妹,有个孩子在学校上学,于是,带着孩子登门拜访,希望姐夫、姐姐关照一点,当时自己热情万丈,中午自告奋勇去了菜场,买了好多鱼肉鸡虾,亲自下橱,煎炸烹调。最后,因为高兴就多喝了一杯,真是酒不醉人自醉,到最后,没有把握好分寸,连孩子的母亲也一道给关照了。
那天,妻子下午有个学术会议,就在她突然返家取材料的时候,本来就让她不太放心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当时,自己不知怎么的就睡在小姨子休息的床上了,妻子当时没有发火,一口气跑下了楼,可第二天便在外面租起了房子。
妻子的右腿也就是在那次被弄折了。当天晚上,妻子赶回家里拿些生活用品,两人就闹翻了天。妻子这次好象是忍到极限,终于在沉默后爆发了。
“这些年,为了孩子我对你一忍再忍,可是你得寸进尺,上课时能把学生带到家里看三级片,为了家庭我都忍耐了,可你现在简直就像个畜生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放”。
骂到兴处,妻子抓起桌上的一只花瓶仍了过来。自己用手一挡,正好砸在胳臂上,由于自觉理亏,本想过去把她抱住,没想她这次却疯了一般,口咬手抓,两人扭做一团,无意中摔倒在妻子的右腿上。一阵钻心刺痛,妻子的右腿骨折了。后来,整整住了三个月的医院,从此,右腿走路就有点一坡一坡的。
接着,妻子找了学校领导,要求离婚,但系领导觉得两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三个女儿,两人又在一个系里,就进行了一番劝说,孙教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没有坚持,无情地维持着,但是,从此以后,两人也就形同路人了。
时间长了,自己倒是习惯了,没人罗嗦倒更自在些。
人啊,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名声假,应酬虚,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无牵无挂,超凡脱俗。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裹在外面,一付深兰色眼镜挡住半个脸,走在校园里,从来不跟别人打招呼,人际圈里,只需几个女人朋友也就足已。
后来,妻子由于心情郁闷逃避现实,不知不觉中慢慢地迷上了法轮功。99年以后,国家开始对法轮功进行整治,那时侯,两个大女儿正好也在美国读书,母女瞒着自己合计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不辞而别了。
二、
卞教授正陷入往事的回忆中,这时,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正是心中思念的人儿。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现在单位有事,走不开,姗姗今天考试,回来要晚些,大概6点钟,你去接她一下吧。
好,好。卞教授不假思索赶忙答应着。
一个小时以后,卞教授骑着自行车,脸颊累得红通通的,带着姗姗赶到家里。
进门一见赵怡,卞教授顿时心情就好了许多,不知怎的,现在很是讨厌自己的那个家了,以前老是埋怨家里女人太多,阴气太重。可是,这个家里,除自己以外,也都是女人,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阴气重,反而感觉有一种说不清的磁性吸引着自己。
这可能是构成家庭成员的材料,比如血液不同的缘故吧,自己是建筑学教授,是人类居所的设计营造者,经常要给学生们讲材料力学,比如,混合材料结构中力的合成及分解。确实,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自己很久,其实,这也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吧。
赵怡是一家广告装潢公司的会计,今年46岁,两前年离了婚,有一个14岁的女儿。两人相识有好几年了。那年,学校举办了一个建筑方面的培训班,赵怡参加了一期培训,两人心有灵犀,没有几天,就混得特熟,以后关系一直就没有断。
赵会计看见卞教授便就又下了命令:“我来做饭,冰箱里菜不多了,这几天没来得及买,你赶快去下面超市买点净菜。这几天姗姗考试,要加强营养,记住,买几斤虾子,买两条桂鱼,哦,再买点肚片,你要补补肾了”。
“好,好,”卞教授一边答应着,一边蹬蹬地跑下楼梯。
十分钟后,卞教授气喘吁吁拎着两大袋菜,兴高采烈地进了门。
“你放在这,我来做,你去辅导姗姗吧”。
“姗姗,吃饭了,看看伯伯对你多好,给你买了这么多你喜欢吃的,还不快谢谢”。
“谢谢伯伯”。
卞教授听了心理就一阵美滋滋的,女儿这种东西,人家的就是比自己亲生的好。而且,此时感觉这鱼也烧得特别的合口,不像在家里,妻子不管烧什么,自己好像都吃不出新鲜的味道。
“你今晚就不走了吧。”
“尊命,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吧”。
“想的美,那不是太便宜老太婆了吗”?
卞教授轻轻走近赵怡,对着耳朵小声神秘地说,告诉你,老太婆此时已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坚了,而且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真得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上午”。
“我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唉,那你那个三丫头,最近还在找你的麻烦吗”?
“是啊,自从认识了你,她就不把我当作父亲了。”
“丫头大了,有了私心,赶快找个人,成家算了。”
“是啊,我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女儿。”
“这都是老太婆灌输的结果。”
一句话说到了卞教授的心上了,是啊,这些年自己虽然对孩子没有操多少心,可也没有体会到做父亲的快乐,两个大女儿虽然在家时,不常与自己争吵,可是,出去之后,杳无音信,逢年过节也不打个电话,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个爸爸。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啊,想着想着,卞教授不禁有点心酸。
“唉,你那房子大些,学校环境也好些,我们搬到你那住吧”?
“再等等吧,在这不也挺好的吗?只要心理痛快住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的吗?”
“干吗,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老丫头啊?何苦呢,她又不认你这个父亲。只要你听我的,对姗姗好,我保证你老了,她会对你好的。”
“我什么不听你的了?”
“好,奖励你,亲一下”。
“怡,我想要”。
“等一下吗,姗姗还没有睡呢”。
“姗姗,快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哎,跟你说,我们单位后天要组织去青岛旅游,明天,你陪我去百货大楼买件大衣”。
“好,好”。
“好,你就会好好。带了多少钱,卡带了没有”?
“带着呢”。
“顺便给你自己也买套西服。要买鲜艳一点的,把你穿得年轻些,我们在一起看上去才跟般配。对不对”?
“对,对,还是小怡懂生活”。
“是啊,你要知足,你可比我大14岁啊”。
“大14岁怎么了,外面和自己孩子一样大的多着咧,杨振宁80多了还找了个20几岁的大姑娘呢”。
“哼,你还不满意啊,在外面你要给我放老实点,要是再有什么非份之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敢,不敢。”
三、
卞教授陪着赵怡逛了一天的商场,腰酸腿痛,口袋空空后。回到自己家中,没想到三丫头卞丽回家了,此时,她正在家里慌慌张张的找着什么呢。
“你是土匪呀,翻箱倒柜的,找什么宝贝”?
“我找我妈的东西,不管你的事”。
“你妈还有什么东西啊,她一分钱也没有留下来。这里是卞川的家啊,进来要得到允许,你什么时候又配了钥匙”?
“奶奶都快不行了,你还是不是他的儿子,整天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混帐,天底下有这么说老子的吗”?
“天底下有你这样做父亲、做丈夫、做儿子的吗?老婆被你打折了腿,逼到外国去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还我的娘。好,我现在不想和你论理,你快去看看你的老娘吧”。
卞老太太快90岁了,已是肝癌晚期,一个人住在三孙女给她租的一间30平方的小套里。虽然单过,但是,对儿子还是没有什么抱怨,倒是老看着媳妇不太顺眼,以前老是说她相里无子,不善相夫。对孙女们和母亲一条心对抗父亲,常常是颇有微词。
两天后,老太太病故。儿子本着一切从简原则,谁也没有通知,学校方面也没有一个人来。快中午了,卞教授一个人,这才夹着老太太的照片坐着公共汽车,慢条撕里地赶到殡仪馆。于是,少不了受到姐姐及几个外甥的抱怨。卞教授装着没听到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此时,得知奶奶病故,大孙女雪梅倒是有心赶了回来,但没有回家,住在宾馆里。就在卞教授姗姗来迟之前刚刚离开,父女二人是否有意而为,不得而知。自从雪梅5年前踏出国门以后,爷俩就再没见面了,用雪梅的话说就是,见面无从谈起,毫无意义。
简单送走老母,回到家中后,卞教授感觉心中很是难受。以前,令他烦心的女人,现在走的走、亡的亡,家里就剩下他自己一个男人了,阴气倒是不重了,但却仍然感到更加的阴森和凄凉……
40年前,20岁的自己如愿以偿地考入了这所高校,同系女生孙淑祯比自己低一届,由于两人是同县老乡,一来二往便相识了。那时的孙淑祯是个美丽、纯真的姑娘,自己也是个勤学、上进浑身洋溢着青春朝气的青年,能写会唱、踌躇满志,不知不觉中两人便相爱了。当时,在土木系引来了许多同学羡慕的目光,大家也都觉得两人男才女貌非常般配。
自己毕业分配到贵州西南部的一个三线工厂。一年后,痴情的孙淑祯经向学校申请,也不怕艰苦随后来到这里。紧接着,在那里两人简单地办了婚事。当时的日子是那样艰苦,但两人彼此相互勉励、相互关心,全厂上下,谁不称赞、羡慕这一对来自北方的大学生夫妻。不久,三个女儿相继出世。那时,全厂上下谁不喜欢那头上扎着羊角辩,懂事、爱美又爱学习的姐妹仨。可是,由于卞教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心里很想有个男儿来继承香火,然而天却难随人愿。那时,两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才一百来元,五口人的生活只能勉强应付,思子心愿也就只好作罢了,可一想起来心里总是有些酸酸的感觉。
后来,几经努力,夫妻双双有幸调回母校。进城以后,女儿们慢慢地长大了,生活条件也慢慢地好了起来,自己又每每觉得无所追求,空虚的很。这不,至今也无一篇象样的论文发表。每周几节课是味同嚼蜡照本宣科地应付着,系里学校也都心照不宣。所以,到现在自己也就只能混个副教授职称。开始,在妻子面前觉得很没面子,因为妻子来自省会附近的那座历史文化名城,祖上曾出过清代状元,是个教育世家,为人做事一丝不苟,事业心极强。闲暇时还要去钻研那些枯燥无味的专业。因此,早就是个堂堂正正、不折不扣的正教授。
时间长了,自己倒也无所谓了,什么正教授、副教授的,反正,在家中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三个女儿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也都是妻子全力以赴,接送辅导,忙前忙后。从来不要自己操心,经济上的支出也大都由要强的妻子应付了。
可是,没有负担好象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知是否因为家里女人太多的缘故,自己有个嗜好,不爱麻将,不爱烟酒,就是特别爱美,校门外的美容院,是自己最好的消遣场所,干洗头,再炬油,锗哩水喷得湿又亮,苍蝇休想能停留。沐浴中心就更不用说了,一年三季,捏捏脚、敲敲背,什么指压啊,推油啊,现在也都不觉得新鲜了,但仍然还是偏好。每月近3000元的收入,总共交妻子500元生活费,母亲那边一个月给个百吧元。剩下的全自己花了,还仍然觉得不够用,反正现在自己也没有了什么奋斗目标。
现在,最唯一烦心的就是这个三丫头了,老大和老二像她妈妈, 非常争气,先后出国,没要自己操心。可眼下这小三倒不是个省油的灯。时不时地要和自己找茬,而且,很难收场。三丫头进城以后长大,从小就很任性,学习不象两个大的,成绩怎么也搞不上去,但性格倒傲气的很,连她妈妈也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了。后来,就读了个会计大专班,没想在学校就恋爱谈个不停,有几次男孩子追到家里来纠缠,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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