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棒
轰隆”一声,虎生一把拧开床头那台,开关带有“伴奏”的旧黄山收音机。“嘟,嘟,嘀,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6点整。”
正好,我这台生物钟还挺准时的,虎生心理想着,昨晚的天空,星星是那么密,那么亮。今天肯定又是一个高温天。
虎生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今天白天到明天早晨,晴,东南风,1到二级。今晨最低温度,26摄氏度,今天最高温度,39摄氏度。明晨最低温度,27摄氏度。预计,明、后天均为高温天气。望农民兄弟田间劳作时,注意中午休晌,防暑降温。”
好啊,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虎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套上那块锈迹斑斑的老中山表。这时,厨房里传来了娘的吆喝声:
“是虎生吗?馍子,我给你摊好了,吃不了,带一点,中午垫垫肚子。饿肚子,头昏,大热天,更容易中暑”。
“哼,”虎生答应着,人已经来到了厨房。
虎生从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冲了把脸,狼吞虎咽地嚼起来。
“不要急,刚才出锅,烫着你”。
“哼,哼,虎生嘴里嚼着摊馍,不耐烦地应付着”。
“不急,你不急,别人急啊。就这样,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抢在前面咧。天气这么好,先拿到货,不还价,又好卖。如果天帮忙,能坚持再干半个月,再卖几袋小麦,就够一辆新‘永久’了,我心理急着咧!”
一会功夫,虎生便解决了肚子问题,来到院子。
一辆梁上裹着蓝色塑料皮的,破旧“王冠”牌自行车,斜靠在窗外的土墙上,车后坐上横放着一个白漆的木箱子。一条粗粗的麻绳从箱顶越过,穿过车后支架,再用两根半尺来长的小木棍,从两边绞上劲,别在车架上。别的不紧,箱子就会震动,冰棒就容易融化;太紧了,绳子又容易断。
虎生往绳子上狠扑了几口水,这才满意。
“娘,我走了。”
出了村头,虎生右手时不时地提着车子大梁,穿过村外一段小路,拐上通往冰棒厂的土公路时,虎生顿时来了精神。
“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咯哎。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咯哎。努力工作,实现四个现代化,咯哎,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
“扑腾,扑腾”的车、箱颠簸声,有节奏的伴奏着,精神抖擞的虎生朝着日出的东方拼命地飞驰。
棒冰厂的开票处,已经热火朝天的围着一群进冰棒的早起青年。
“今天,怎么没有排上第一,昨晚你干什么了?”邻村的石头打趣地问虎生。
“昨晚摔了一会麦捆,有点累。没想到你们今天起这么早。”
“来,我帮你代开一票,进多少”?
“今天热,500只吧。”
一个小时后,虎生装好冰棒,麻利地跃上自行车。
这时,遥望东方,万丈朝霞红得像火。一轮美丽诱人的红日刚刚跃出地平线……
说“咯咯哒……咯咯哒……”
一只麻花掉毛的母鸡,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扑腾着翅膀飞跑出来。引得黑、白、黄,大大小小的几条狗儿,乘火打劫地追将过来,即而,转向虎生“汪、汪”地狂叫着。
一个光着脊梁穿着裤tou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双手捧着什么,踉踉跄跄地跑向虎生。虎生闸住车子,接过小男孩手中热呼呼的,还带着一点血丝的鸡蛋。递过去一只豆沙棒,“拿住了!”小男孩一路吮吸着往家跑去。
这时,一个黑瘦的中年妇女手里摇着把扇子走过来,嘟囔着:
“你们这些卖冰棍的,真讨厌。刚才走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就像鬼子进村一样,吵的鸡飞狗叫,小孩不安,恨不能从鸡屁股里抠出鸡蛋”。
“大姐,这大热天,人难受。小孩子吃个冰棒心理舒服些”。
“那才舒服呢,本来留着中午蒸着吃的鸡蛋,都给你们哄去了。这热天,鸡又不怎么下。冰棒,冰棒,小孩吃坏了肚子,你们可要负责”。
“这位大姐,我们也很辛苦,这么热的天,中午没事,谁不在家纳凉,你看我们,汗水顺着衣服淋,送到家门口,一只也就赚个两分钱,我们老不欺、少不瞒的,正经做生意。依你这样说,谁要是喝了敌敌畏,还要农药场负责不成”。
“奸商,做生意的没有几个好东西,走吧,走吧!”
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劝说着,一位认识虎生的大妈说,“这个卖冰棒的小伙不错,从来都不唬弄小孩,是个瓜地里不弯腰,梨树下不摘帽的人,别瞎嚷嚷了。”又有几个人过来要买冰棒。
“真是,”虎生气呼呼的推车就走。
这时,前面传来“扑通,扑通”的摔麦捆声音。虎生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红、白喜事,摔麦捆,拓土墼(在压平实后的稻田里,十几个人用特种工具,经过几道程序,铲端出矩形土坯,用做盖土房子的墙体材料)是最能大量销售冰棒的好场所。
晒谷场上,一家爷几个人,正热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了虎生,忙招呼着快过去。
“大爷,干这种重活,中午要休息一会,当心中暑”。
“是啊,要休息,但麦捆是乘热越好摔的啊,你家的都摔完了吗”?
“我是乘着晚上月亮头,天凉快摔的,我这活儿也是要赶中午才好卖啊”。
“你真是个又懂事,又能吃苦的孩子”。
“爹,那你就多买一些”。一旁累红了脸的女儿擦着汗水接过说。
“好,多来几只”。
虎生竖起车子,“大爷,我来帮你摔几捆”。说着拽过绳子论起麦捆“咚,咚”地摔将起来。
“还是年轻人有力气”。大爷感叹着。
姑娘递上一条毛巾,虎生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姑娘悄悄地告诉虎生,后头王家大郢村,有人家“拓土墼”,你还是快去那边赶市吧。
大爷很热情,定要留吃中饭,虎生婉言谢绝说下次吧,今天还剩这些冰棒,卖不了,要融化的。虎生拿了几只冰棒塞给姑娘,和大爷打过招呼,推车离去。但心中又有些不忍,原来这姑娘曾是他初中的同学。
几条狗不远不近“汪、汪”地“欢送着”。绕过村子,虎生有些筋疲力尽,但望着前面一大群拓土墼的人,腿下不觉又来了力气。
虎生小心地推着车,做头的人吆喝了一声,“休息一会了!”十几个人吵闹着要东家买冰棒。东家也很爽快,“每人先拿一只”。大家立刻快活起来,尽情地吃着冰棒,聊着闲话。
“你一天能卖掉多少只,能赚几个钱?这样热的天”。
“可不是吗你看我的衣服都汗透了,车座垫又烫又硬,特别是屁股底下,走起路来,就像腿裆里长了脓疮一样难受。今天天热,进了500只,每只赚个两、三分钱,没损耗的话,能搞个十多块钱”。
“农村干什么不苦,你也不错,城里工作的,也就每月几十块钱吗。不是说,出了大学门,一月四十文吗”?
“但是一年干不了多少天,33度以下时,一般人不会吃。”虎生接着说,唐朝诗人白居易,写了一个卖炭老头,三九严寒没棉衣穿,却希望老天越冷越高兴。说是: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我们是,“汗水顺着衣服淌,却盼太阳再帮忙”。
正说时间,慢慢地,太阳的烈劲好象下去了,虎生抬起头,只见几块深蓝色的云块遮蔽了那轮火球,人们倒是感觉舒服了许多。
“可能要变天,一连热了十来天了”。
“这天气预报也不管用了,不是说一连几天都是高温吗,昨晚的天上还那么多的星星”。虎生叹息着: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虎生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不觉有些惊慌。打开箱盖按要求给众人一人又拿了一只。掀起棉被看了看,还剩八排,估计还有一半。虎生把这些冰棒挤挤紧,松开了容易融化。
然后,匆匆忙忙的,右手提着大梁,又转奔路边的另一个村庄去了。
“扑,咚咚咚……扑,咚咚咚”……
虎生使劲地摇着手中用毛竹片做成的扑郎鼓。
天,较劲似的阴了下来。
这个住着砖瓦房的人家,有人在外面工作,家里有钱。平时,每天都要买好多只,可今天也就给孩子买了两只。
前面一家是个大队干部,以往午后时间,人聚的多了,喜欢打牌,赢家请客时,一买就是几十只,可是,现在也无人问津了。
“赔本卖了”,虎生一边摇,一边喊着。慌慌张张地推着自行车,加快了脚步。
可是,再来买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天色越来越重,风也加大了一些,吹干了身上的汗水,倒是舒服的很。可是心理越发紧张起来。
有人家小孩开始呼唤着小鸡一类的家禽,生怕有暴风雨突然袭击。
此时,迎面也响起了,“扑咚咚咚……扑咚咚咚……”的声音。
原来是邻村的伙伴石头,这时也慌里慌张的在叫卖着。
“虎生,前面村庄你就不要再去了,我已经走过了,现在没人买了,你现在还剩下多少”?
“大概200只吧,恐怕都要家里吃了,亏本啦”!
虎生急忙转回头,推车上了土公路。今天赶早,跑的远,这里离家有近二十来里路呢,肚子此时也在闹着空城计了,打道回府吧。
脚下生风,车轮飞转,虎生的思绪也不禁随着转动起来了……
两年前,父亲一病不起,不忍心的抛下了他和母亲及一个还不懂事的妹妹。那时,自己正读高二,成绩一向很好的自己,当年只因几分之差,大学梦失之交臂。而且由于家庭缺乏劳力,来年也就无缘再继续复习了。
那一年,自己十八岁,也正好赶上农村土地承包到户。于是,样样农活都得从头学起。两年的时间,跟着别人,学会了耕、耙、种、管全套农活,吃力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同班同学中,当初成绩远不如自己的人,去年复习了一年,就有6人考取了大专院校。看着昔日同学高兴的样子,自己不免有些心酸。同村的“卫兵”,因其父亲是大队书记,也当上了小学的代课教师,还有邻村的“前进”,有个什么亲戚在城里,也远走高飞了……
只有自己,没有办法,看来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干就干呗,庄稼活还不是人干的,别人能干得了,我为什么就干不了呢?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吗。虎生想着,可是,现在,除了种地以外还能干什么呢?
去年,大舅他们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对象,可是,女方的财礼要得都惊人,除了“三转一响”外,光定亲就得一千六百六拾六,到哪里去搞得到这么多的钱呢?唉,看来,没有钱连个媳妇也别想娶上了。
还好,附近这家国营农场,去年买了台冰棒制冷机。于是有了一条挣钱的门路,家里的农活,晚上也能赶一点。可是,这样一天十块、八快的,何时才能积少成多啊,照这样子,要娶媳妇恐怕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这时,后面传来了车子声,石头撵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虎生,刚才,我听宋庄的狗子说,他们村里有一家夫妻俩,摔麦子累极了吵架,男的打了老婆,老婆气的喝‘乐果’死了,娘家来了好多人,不让男方出葬。暂时就用好多冰棒冰着,他们今天送了四车去咧,明天,咱们俩也去吧。”
老天爷开了个玩笑,虽然天阴下来了,风刮起来了,却并没有下雨,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40分钟以后,虎生喘着粗气骑到了家。
还没到门口,就大声嚷道:
“娘,快拿个面盆来,今天的棒冰没有卖完,恐怕快要化了。
“快把汗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热饭去。”
虎生娘一边咯噔咯噔的小跑,一边唠叨着。
“虎生,今天上午,你大舅和那头的红爷(媒人)又来了,他们讲,兰子家说了,缝纫机还是棒打不飞一定要蜜蜂牌的,新永久自行车要赶快买,‘三转一响’少了一样都不行”。
兰子她妈还说:
“兰子她大姐给兰子介绍了,一个她们村里的‘万元户’家,那家老子还是大队的会计,兰子还没有答应。跟我们家开亲,就是看中了你人好,又是个高中生,头脑灵活。没想到,你就会干这个卖冰棒的活。天越热,还越要出门,晒得黑驴旦子一样。大热天的,扑咚咚咚,摇着个毛竹板子,满村转悠。钱要是拿不上的话,她爸妈说了,亲戚还是成不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娘,你别管那么多,他家要是真不愿意,就算了,卖冰棒咋的啦,比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不强多了。”
“是啊,像大庄的铁头那样,打架闹事的小痞子,名声是大,可别让官家给拉网拉进去啊。”
虎生蹲在地上一阵狼吞虎咽,瞥眼看见娘坐在地上,吃力的用她那槐树皮般的老手,揉搓着自己的衣服。“娘,你的手,冬天有开裂的毛病,怕肥皂水泡。你放在那里,我自己来洗吧。”
吃罢饭,虎生还没喘过气,也没顾得擦一擦身上的汗,急忙拿出袋子里一堆一分、两分、五分汗浸浸的零钱,倒在地上,数了数。加上24个鸡蛋,不赚不亏刚刚好。就落得二碗冰凉的绿豆汤。
梁修好 说实话。我被感动了。你写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我自己也卖过冰棒。。。
语言朴实顺畅,细节也处理得不错。。。穿插的几个小故事为小说增色不少,虎子的形象很饱满!
你的小说比你的诗好得多。个人意见,勿怪!:handshake:lol 记传体的,当然真实,谢知音阅评,这算小说吗? 四月天 发表于 2016-11-12 03:20
记传体的,当然真实,谢知音阅评,这算小说吗?
你可能想说是自传。因为纪传体是记史用,比较大了。自传的话也是不太贴切,自传是以第一人称记叙生平事迹的传记或著作。这只能是小说:handshake:lol 感谢飞常友的非常点评、阅读理解,为拥有共同经历握手!我是说够格小说吗,原随笔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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