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鉴赏】金迪式的愤怒
本帖最后由 西木 于 2015-11-30 06:52 编辑文/西木
尼采死了,但尼采式的愤怒还活着;策兰死了,但策兰式的精神流亡还活着;屈原死了,但由人入神的巫傩式哲学还活着。这似乎是人类精神的三块高地,像坐标一样立在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文明中,也立在金迪短诗《金迪式的愤怒》的开首,却引起我初读这首诗的阻步——暂且停留在开阔的想象与思索之中,无法向下文推进阅读。 这是好事情,这是诗歌这种文体特有的功能,它可以用极少的言词张开不同的画面,引起你想象思维的无限张力。三位巨匠死为何因?他们活着为了什么?死因有何不同?又有何相同?金迪先生跨时空的并列三位巨匠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意?一系列的思索阻碍着我对这首诗的阅读速度,也便自然在脑海里涌现出几幅画面。“瞧,这个人”(指尼采),在他无法厘清日神精神(光明)与酒神精神(自由)的关系后;在他反基督与反理性主义失望后;在他推行超人思想与强力意志得不到认可后;在他最终宣告庸常死了,道德死了,科学死了,上帝死了以后,他走上魏玛街头失控地抱着受鞭笞的马头,痛哭、亲吻、并哭喊:“我苦难的兄弟呀”以后,他彻底愤怒——疯狂——死亡了。联想到尼采的使命和不平凡的生命历程,他伟大的诞生,庸常的死亡,为哲学与人类的思想推进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而那位希望利用语言消解已经被剥光的生存意义,竟然必须要在河水里以死亡的形式来探索隐藏于沉沉黑暗中的“真实”的策兰呢?他展开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精神之旅与灵魂探险,在与海德格尔这样一位倾其毕生精力研究生存之真髓的德国哲学家这里,则形成了无法逾越的精神与心灵鸿沟,在那些纳粹式知识分子的强力下,他只能变成代表着无言痛苦的“石头”,即使有更高的诉求、追逐、探究的精神,总还是无法表明世界终极恶的根源,他从“死亡赋格”的追求开始,指向诗艺的“语词真相”(指向语词传达的真理终极意义),追求从宗教向文化转移的“气息转向”,他从失去救赎的悲愤呼告向越来越无语的自我迷醉的转移,从罪、恶、罚和因之产生的救赎神话里解脱出来,他真的非常失望,并将最终在这种“气息转向”后以期未来的诠释者能够分享其中的奥秘或分担一部分苦痛的遗憾而结束了宝贵的生命 而至于中华文化符号中的屈原文化,古今中外的文化学者褒贬不一,莫哀一是。但作为诗人总还是反对“殉君”之说,哪怕仰或是他“香草美人的君主情结”和“君主政治的理想”破灭后的一次精神放逐和流徙的说法,总还是敬佩与推崇君子人格的魅力。当君子对自己的出身、处境、病痕都没了制控力,唯一能制控的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会选取苟安偷生和寄人篱下的奴性人生观以求保全,在上官大夫“平伐其功,(曰)非我莫能为也”的谗害和国破山河去的绝望后,选择投江自杀,这就是屈原人生的哲学问题。他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应有独立的哲学观和人生观,最终选择了“由人入神”的唯心巫傩仪式,走向死亡,这是一种精神的迁徙和流放,总是对生命辉煌和精神正能量波长的一种延续。 想象到这些人生画面的同时,我们看到诗人金迪他不是以生命学的眼光和个体现象学的思考来有序无序地组合了一组“死亡”的意象。相反诗人开篇高屋建瓴地提出了诗歌永恒的“死亡”主题,什么样的活着才是伟大的?什么样的死亡更是伟大的?三位巨匠殊途同归的生命归向,究竟会给我们怎样的生命启迪?读到此,才真正明白了诗人的用意,生命就应该生的伟大,死的永恒——我常常看到一些诗歌,意象的组合就像码砖块式的,意象之间缺乏照应,词语通道里黯然失色,缺乏那种彼此映照的、能够聚合万丈光芒的力量。但诗人金迪在意象的选取上似乎非常注意这一点,做得很到位,三位巨匠的意象,像三盏明灯,同高性,同意性,同价性,使他们彼此辉映,高立于一个气场传递相同的精神能量,这也是生命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东西,所以诗人金迪的提纯并置于这首诗的开首,旨意显而易见,具有统领和拔高诗意的作用。 理解到这些,接下来读诗的主题部分,也许就很轻松了。“我”的活着,并不象这三位巨匠辉煌,但也有着与他们相同的命运历程,“我”想走“宽阔的大道”,“爱茫茫草原上那些花儿和挂在花儿上的小水滴。”但即使这些微小的理想,还是无法实现,我只能“走着山路”,且有“权杖”的荆棘“戳得我们生疼”,本来弱小的生命变得更加脆弱,“像一个被人道包裹的微小器官”,永远没有“胜利”可言。“人道”,这是多大的谎言,它究竟在哪里呢?我们看到诗人触及了现实最冷酷的问题,“强权与人道”尖锐对立,也看到了在谎言与冷酷的处境之下的无奈无助。如果说尼采无法抗争于宗教与传统道德对人性的禁锢与磨灭,策兰无法探寻到世界终极恶的根源,屈原无法苟安于谗害与家国沦陷的苦闷,他们愤怒,他们以生命抗争,那么“诗人金迪式的愤怒”是什么呢? “金迪式的愤怒/就是拼命写诗/见缝插针式的:/爱,被爱,呵护薄如蝉翼的,钙。”显然,诗人的“愤怒不能像尼采一样”,诗人的“死亡方式也不能像保罗 · 策兰”,“当然,根本无法模仿屈原的英烈式投江”。这与其说是一种“愤怒”,不如说是一种博大的释然与转移;与其说是一种“怒”,不如说是一种“爱”。这里有几个关键词,一个是“拼命写诗”,这是诗人的一种发泄方式,更是屈原式的精神放逐与迁徙。只是屈原采取了极端的“由人入神”的哲学观,而这里却选取了“由怒入诗”的生命观。当一个人在某种处境下无法驾驭生命的艰辛与负重时(包括对现实的无奈等),也许首先想到的是精神的迁徙,也许诗歌这一载情工具,它本身传导的悲悯性让生命第一时间寻找到了安抚磁场,所以受难之人都是诗之娇子,因为诗歌是语言文字的圣物,是诗人心尖上跳跃的音符,它不像其他语言跳跃在人们的嘴唇上和喉管里。之所以在心灵里,往往感觉得它有一种刻骨铭心的雕刻感,有无遭时间侵蚀的永恒感。另一方面,这也显示着诗人对社会转折时期弊端的宽宥与博大的胸怀,社会依然存在着许多无尽的邪恶与黑暗的东西,但诗人还是要“见缝插针的:爱,被爱”,显然这是诗人的一种崇高与博大,也是无助之时空下力所能及的精神转移,这种转移并看不到一丝的消极与颓废,失落与绝望。这里的第二个关键词是“爱”,世界需要爱,生命需要爱的呵护,这似乎人人皆知,但要让世界充满真爱、博爱、大爱,这似乎又觉得太遥远而又陌生。诗人“见缝插针式的”,与“呵护薄如蝉翼的”的生命的爱,其实就是一种大爱。这也缘于生命要有博大的胸襟,即使自己常常得不到爱,或者被爱的很少,但诗人还是想把一切爱奉献给那些弱小的生命,这是多么宝贵的精神动机,这就是生命体的“钙质”。“钙”是人体骨骼的主要成分,往往被隐喻为精神的脊梁与骨气,也是这里的第三个关键词,诗歌就是诗人精神的钙质。显然,诗人在这里有两种隐意朝向,即强大的与弱小,刚强的与脆弱的,厚实的与单薄的,似乎诗人更倡导对弱势生命多一份爱的同时,倡导人应该要有各自的精神骨骼和钙质,要生命果断坚强的走下去。三位巨匠生命价值的归向是相同的,也正是这种归向启昭诗人的精神归向,朝向他们伟大的生和伟大的死的意义,才是开首领航的重要目的。诗道至此,我们不仅不觉得诗人并没有借助于伟人形象故弄玄虚或者趋意拔高之嫌,更觉得诗人愿意接受伟大人格对平凡生命的博大影响与折射,尽管诗人的方式和追求不同于三位巨匠的生命方式和归宿,但其人生的价值观是一致的,崇高的,伟大的,也是真诚的—— 但愿人生陌路,大爱长存! 《金迪现代诗歌研究》之八 2015.11.26深夜有感陋记
附原诗:金迪《金迪式的愤怒》
我的愤怒不能像尼采一样,我的死亡方式也不能像保罗 · 策兰。当然,根本无法模仿屈原的英烈式投江。 我一直果敢坚决地走着山路,其实我爱走宽阔的大道,爱茫茫草原上那些花儿和挂在花儿上的小水滴。但长长的权杖戳得我们生疼,我抓着权杖派生出的尖刺,像一个被人道包裹的微小器官,承受着从未开始的胜利。 金迪式的愤怒,就是拼命写诗,见缝插针式的:爱,被爱,呵护薄如蝉翼的,钙。
首赏,学习,问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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