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佳诗人】月光（外四）——375
月光无非是夜的黑衣人，吐出满嘴烟霞
无非是旷野，生起虚构的火堆
无非是经幡上飞舞的白蛇
游走于宇宙空灵
十步之外，孤独和潮水尾随而至
我端坐不动
那么多小石头，那么多光
然而河流只有一条
当我说“月光”，风在山峦间奔跑
当我说“月光”，河面泛起细微波浪
当我说“月光”，麂鹿穿过积雪的橡树林
闯进春天走失的原野
有人在灰色的牢笼里歌唱，舞蹈
而我，像草木一样生长
一万颗星，像烟花纷纷散落
我只独爱，眼前这一小片月光
织布街
织布街是一条老街
青石巷，木阁楼
黑褐色的墙壁上沉积着
岁月的污浊和欢欣
街的一边是猇亭奇异而杂乱的现代史
另一边
是拙朴，伟岸，而浩荡的长江
我在一间老屋的木窗子前
久久驻足，这不同于我
在织布街和新正街分岔口处的犹豫
和徘徊。春天来了
沿江小道旁的杨柳，泡桐
依然是要长出新芽，以此抚慰
多年前从织布街到古渡口
顺石阶盘旋而下的淡青色人群
我往复织布街三次，只为记住
旧厂房石墙上的那三句话：
必须把粮食抓紧
必须把棉花抓紧
必须把布疋（匹）抓紧
完美秩序的幻觉
是四十年来我脏腑深处的隐疾
我离织布街愈近，它愈惊慌
我又为自己的饱食终日而羞耻
午夜，被风追逐的风的冷笑
似一个跛足女子蹒跚而过
身后留下的那抹淡淡的苍凉，和荒芜
绝句
我端坐在河流边
看埋在河流深处的石头
黑暗中的石头
那些被生活简化的石头
那些露出灰色面颊的石头
那些被鄂西这块地名磨破肩膀和脚趾的石头
那些一开口就要落泪的石头
那些被风追赶着石头
那些意气风发的石头
那些从未被命名，与荒凉为伍的石头
那些擦去沧桑假装富足的石头
那些与棺木一同朽烂的石头
那些在光亮中尖叫着的石头
那些被欺骗和出卖的石头
那些不得不与世俗为伍的石头
当我一转身
它们瞬间变回原来的模样
沉默，若无其事的活着
在广场
盛夏的剪影
栀子花迷人的体香
布谷鸟和迟暮者交欢的黎明或黄昏
大同路，游戏场
绞刑架，断头台
万众一心的孤独颂赞
枝叶横生，藤蔓荒芜
花岗岩幽深处的刀剑和鲜花
我一回头，看到你满目童贞
和快活的光芒
偶遇昭君
隔着青竹帘子
我对昭君说：
今天是七月初一，阴历
——一个没有特别符号的日子
像很多没有特别符号的日子一样
风不停的吹
从汉代吹到盛唐
从盛唐吹遍华夏
大片大片的橘林开花了，结果了
宝坪村像一面雕花的镜子
没符号的日子挂在古老的阁楼上
阁楼在风中摇晃
两千年了
我不喜欢在故纸堆里木然的昭君
我对昭君说：
今天是七月初一，阴历
我喜欢丝绸和时间的混和物
闪耀尘世的光泽
不抽象，很具体
传递幽暗中的欢愉
我对她重提往事
她莞尔一笑，尘土般干涩的符号
从她脸庞滑落
月光像溪流一样泛起细微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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