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智 发表于 2015-9-19 17:20

网络诗歌点评

马启代评荐:孙梧《人皮之下》
王征珂评荐:孙慧峰《小蔗糖》
王法评荐:一元《I see you》
方文竹评荐:高春林《六月的最后一天》
木叶评荐:宇轩《梨树踢出我83》
阳村评荐:木郎《中国梦》
杨四平评荐:李发模《我劝屈原》
张无为评荐:西娃《“哎呀”》
周瑟瑟评荐:黄明祥《铁匠》
宫白云评荐:白鹤林《悲伤》
赵目珍评荐:臧棣《香山入门》
盛敏评荐:于贵锋《肥时光》



马启代评荐
马启代:1966年生,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长河文丛”主编,自由撰稿人。

《人皮之下 》
   ■孙梧

披着人皮
我坚持我的政权
警惕地看着走过的路人
紧张地盯着山谷

伤心的是
我没有碰到一条真正的狼
和平的日子
我遍体鳞伤
也没有碰到一个真正的猎人

很长时间我没有把自己
像雨中的鸟群那样
还给天空

一些纸片
在我体内的箱子里
包扎了一层,又一层
在我触及它们时
我看到春天的嫩叶
被夏天养肥
一些碎花腐朽在根部

它们
曾经拯救过一个人的脸
就如昨天我所拯救的一张人皮

   马启代:精神之苦与剥裂之痛

在我看来,这是一首“惊雷”似的诗。在普遍麻木的时候,这样的诗人不多,这样的诗作更少,因为,安逸和怡乐更容易让知识分子放弃思考和抵抗,比起专制年代的暴力压制和杀戮,和平年代的心灵鸡汤似的甜腻更容易捎带上洗脑的病毒。孙梧是清醒的,他的这首诗毅然闪耀着逼人的寒光和雷电,蕴含着真正知识分子的精神之苦与剥裂之痛。
诗人以“狼”的视角,内心独白的方式,每一句都饱含着血泪情仇。在由“羊”和“狼”所构成的中国文化视线里,孙梧将“狼”与“政权”叠加在一起,以手刃活物的血性和残酷赋予“狼”与“非狼”深刻的思辨内涵。在这里,不但传统“羊”与“狼”幻化为“人”与“政权”的对峙,其“猎人”、“腐朽”、“拯救”等意象的出现,又把这首诗导入对“人性”、“权力”等问题的拷辩。在这样一个“美丽新世界”(赫胥黎著)里,披着人皮却狼性十足的政权貌似安全,其实它也无时不在恐惧中,像被它欺骗和愚弄的人们一样充满了不安全感,始终处于“警惕”和“紧张”中。而“没有一个真正的狼”和“真正的猎人”的隐喻,我觉得是绝望心态的表露和批判。物种在长期非正常的控制和高压下在不断退化,人的“脸”和“狼”的脸将无可分辨、无可救药,或者人的脸仅仅成了一张皮。
人耶,羊耶,狼耶……,忧愤和隐痛之下,我的笔在不停地颤抖。
二十多年前,在刘桂传先生主编的《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山东文艺出版社1994年5月第一版)中,他有一篇评论我《羊的独白——兼答公刘先生〈羊年问答〉》的文章,名字叫《世纪末的警钟——读马启代〈羊的独白〉》。今天读到孙梧的《人皮之下》,深知,我们这片土地仍然需要警钟长鸣。
王征珂:诗人,诗评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等百余种报刊,曾在《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人》《飞天》《特区文学》等报刊发表评论文章数十篇。现居湖北十堰市。

《小蔗糖》
■ 孙慧峰

这秋天没有鸟,风过树摇罢了
这秋天没有反悔,只是一场雨湿了南北
这秋天没有倾斜,只是醉心的人步态趔趄
这秋天没有比喻句,只是我的瓷器里滚动着水银
这秋天毫不盲目,只是专心之人忽略了细节
这秋天并不深,只是孤独的蚂蚁掉到爱情的月亮里
这秋天不必有早餐,只是我坐在饥饿的胃里
这秋天没有人写诗,所有的马都竖着鬃毛而已
这秋天很短,火车掠过窗口带走了他人
这秋天很苦,这苦把夜晚压弯
这秋天没有人照顾你,只有夜雨嘈切不均
这秋天我不能前往,我在把自己熬成小蔗糖
你等着我,我会甜着找到你的舌尖,
融化,覆盖掉那些莫名而苦的味蕾。

   王征珂:这秋天适合诉衷肠,酿蜜糖

在对诗人孙慧峰诗歌世界的探究中,我常常惊讶于他对诗歌技艺的出神入化、举重若轻。在我看来,他不单单长于灵性,而且精于技术,虽然,他并不喜好一味的咬文嚼字、刻意的标新立异。他的良好的语言营造能力,缘于对现代诗歌艺术的娴熟掌握,也缘于心有灵犀的天赋。
《小蔗糖》向我们展示了孙慧峰开阔艺术世界的一角天空:这里有“词语反复”修辞手法的自如调遣,“这秋天”多达十二次出场,反反复复吟叹,格式齐整,音韵通畅,意象奇妙,气场强烈。“这秋天”犹如一个指挥得力的将领,引导着排比句的庞大队伍,急行军,阔步前进,步伐不乱,强化了语言流动,加深了作者内心的感情。
这里有巧妙的拟人手段:孤独的蚂蚁患上了相思病,竟然“掉到爱情的月亮里 ”。这里也有寄托内心情思的美妙比喻和拟物:“这秋天我不能前往,我在把自己熬成小蔗糖”。
这里还有孙慧峰擅长运用的矛盾式表达,抽象和具象的并举:“这秋天没有倾斜,只是醉心的人步态趔趄”,“这秋天毫不盲目,只是专心之人忽略了细节”,“这秋天没有比喻句,只是我的瓷器里滚动着水银”——哦,好个了不得的“这秋天”——这秋天适合愁肠百结、倾诉衷肠,适合酿造小蜜糖。

王法评荐
王法:1946年生。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副主编。干预诗歌流派的重要成员。现居住吉林长春。

《I see you》
   ■一元

白壁上的锁孔,最痴呆的眼
充血的注视,像病床被单上的
脓斑,禁言所有的探视者

被单下的惊魂,正搂着ICU喘气
其实大家
只是说了声I see you而已

   王法:我看见了你!(I see you)

这个诗题就足以让某些人心惊胆战。全诗高度凝炼,仅用六句话,勾勒出一个特护(危重病房ICU)里的一个被无数人用充血的眼睛所注视的危重病人。(被单下的惊魂,正搂着ICU喘气)首句“白壁上的锁孔”(那锁孔多像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啊!)——这也一定是那个“惊魂”的幻觉——白壁上怎么会有“锁孔”?极度的恐惧导致幻觉,也是惊魂之所以入住ICU且苟延残喘(喘气)的根本原因。“最痴呆的眼/充血的注视,/像病床被单上的脓斑”,“脓斑”在诗里既是那个惊魂的肮脏的附属物亦是其本体的象征。
“禁言所有的探视者”这一句才是这首诗的灵魂所在。
“探视者”应该解读为:探索真理者和洞悉并指证真相者。那个被注视的“惊魂”之所以成为“惊魂”只缘于——那个幻境里白壁上锁孔中“充血的注视”。愤怒才会充血啊!尾句“其实大家/只是说了声——(I see you——我看见了你!)看见了你的什么?作者虽然没有交代但其潜台词应该是(所做的多端的恶)。诗题理应成为索引诗歌文本精髓的鈅匙。这首诗歌的副题是:为一个网写一首诗。

方文竹评荐
方文竹:1961年生。诗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著有诗集《九十年代实验室》等各类著作19部。现居安徽宣城。

《六月的最后一天》
    ■高春林

按高氏家谱说,祖上游牧于白山黑水
之间,系女真人,在义县。
我痴想,站在烈烈风中那种飘荡感。
这时的窗外,滴水声敲打黑暗,
换一种说法是掀动沉寂。
幽幽东北,义县在哪里,我甚至想
坐在大石湖边,慢慢寻找女真——
这个柔美的词,消失的疤痕。
是的,消失。它的意义
在一个广袤的大地上像烈风卷走辰星。
然后是一场雪,沉静的,
给记忆一个颤栗——这是忘记的理由?
今夜缘一个人,被我重新记起,
我像一个没有国度的人,在谈论山河。
沿着前石路,向东北方向,
车很慢,窗外山河起起伏伏,
我们不再谈逐鹿,也不再谈突围。
我能做的,或许仅仅是,反对自己
——给另一个我一个出口。
我清楚,山河一直是我们的语言
——即便山河破,我也在语言中给出灵魂
——即便,这是一种痛惜。
今天谈灵魂貌似虚无,那明天呢?
明天是个革命的词,你懂的。
但谈革命更不靠谱——浪花都掀不动。
“秋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将济兮不得其由。”①
或许过往再也找不回了,关键是未来
——未来且不可如此患忧。
据说祖先叫完颜简。简,意味着——
简约,简单?或是要我们做人从简?
历史翻云覆雨,我相信“简”是硬道理。
①:韩愈《将归操》中句。

    方文竹:诗歌自有一种稀释的力量

“我像一个没有国度的人,在谈论山河”,诗人不是在旅行,而是在沿途渐渐抖掉文化和心灵的“包袱”——“去累”而显自然真性。中国传统社会超稳定结构的“家国同构”中,家族记忆和国家记忆纽结一起,甚至连“谈论山河”的个体“我”也是难免加入了“集体无意识”,诗人面对的是比“山河”更噬心的庞然大物,它是无形的,但又是作为一个巨大的时空压迫着你。诗人采取的策略是以退为进,于是诗人“返祖”,干脆说,“返祖”就是“返自然”。
自然也好,“简”也好,都是诗人的诗性减法——“返自然”之法,“简”、“减”可谓“稀释”,“稀释”得甚至所指消失了,只剩下了能指。诗人在稀释家族、国家、历史、政治等“宏大叙事”的同时,关键在于稀释自己,抹除“主体性的黄昏”,当然是是稀释掉那个被社会文化规范化了的“超我”而回归于真性情的“本我”。此即此次旅行和半年颖悟的结晶:诗人最终幸运地找到了自己的“硬道理”。“硬”其实是“软”——诗人的性情和所要找的东西,还有全诗的词语章法结构和叙述语气。

木叶评荐
木叶,1970年生,本名王永华,诗人,文学硕士。著有诗集《流水中发亮的简单心情》、《在铁锚厂》等。现居合肥,《诗歌月刊》编辑。

《梨树踢出我83》
   ■宇轩

像多情的荷尔蒙在夏季鼓舞勇敢的肾
“记忆召唤我”。
死亡填充我。生活流放我。清洁的盐粒回馈我。犒赏我。蒸发我。
像光明托举我。竖立我。
黑夜收容我。包庇我。又抽打我。
像河流运送我。清洗我。照见我。
梨树踢出我。
千千万亿的尘沙,燃烧我。覆灭我。铭记我。


   木叶:诗情的缫织
诗歌需要新奇感。这首诗中出乎意料地用了“踢”字。作为谓语动词的“踢”字本身不新奇,新奇的是它前面和后面的主语与宾语的组成:“梨树”与“我”,“梨树踢出我”。
一首稍显卓尔不群的诗歌因此开始了。简简单单,繁繁复复,指向“我”——“像多情的荷尔蒙在夏季鼓舞勇敢的肾”,于是“肾”开始了它的“欢唱”,欢唱无明的“我”。犹如一支精致的奏鸣曲,诗情不断缫织,不断生发,诗句看似喝醉了酒般趔趔趄趄,殊不可解,却又有别样一种美感,与复沓的义旨,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作者的表达。直到这首诗的倒数第二行,诗意继续运行,又一次指认“梨树踢出我”。在“梨树”与“我”之间,“世界”被“踢”出,诗人说,“千千万亿的尘沙”,“燃烧我。覆灭我。铭记我”。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纯然的、隐隐约约当中包含着的宗教性的恬美情感,因此乍现。


阳村评荐
阳村:1965年生。诗人。著有诗集《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报告文学集《桂冠与荆棘》等。现居合肥。

《中国梦》
■木郎

梦是一座通灵桥
可穿越时空,可连接生死
唯一不能指引我
抵达彼岸。灯芯拧亮
一份说明书,也不能给我安慰
夜越描越黑,我们
被迫服下催情药
或致幻剂。在黑夜里
在沼泽地,人们抱着各自的影子
亲吻,抚摸和抽插
按既定的出场顺序,我们
都有一个扮演的角色
有人射精,有人呻吟


   阳村:请勿入梦太深
这首诗征评时引起较大争议在我预料之中,应当说,它是当今社会分化的一个缩影。
“发现”栏目的一个原则是说好说坏都在欢迎之列,但针对这首诗,出现了一些文革式的批判,是值得警惕的。这些批判性评论常常提到“底线”两个字,我想,这两个字是否也应当是批评者所应秉持的操守?——当我们批评别人越线的时候,自己是否也应当把批评限定在学术的范围之内?
一个多元的社会应当是这样的:你可以自由地做你的梦,你也应当允许他人做与你不同的梦。比如我,在做了近30年的城市梦后,突然回到出生的小镇做起别人不理解的乡村梦。在他们的意识中,仿佛城市梦是多么伟大,乡村梦是多么渺小。作为诗人,如果也是这种思维,只能说你入梦太深,因而离现实太远了。


杨四平评荐
杨四平:1968生,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20世纪中国新诗主流》、《中国新诗理论批评史论》等12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5项。现居芜湖。

《我劝屈原》
   ■李发模

我劝屈原,你不必招魂
如今魂也集于人民的

我见一些登龙船的灵魂
真的是被人民
毙了

我说屈原,也许你没想到
你的诗,在当今还可作为
一些人的
防腐剂呢

只可惜
他们不读你

   诗的声音,或批判,或招魂
如果硬要给此诗归类的话,我愿意将其纳入批判现实主义。只可惜,眼下这种诗歌写作太少了。
读此诗,屈原“魂兮归来”的招魂声犹在耳际。这个社会,人们在物质主义甚嚣尘上中失魂落魄,如诗中“如今魂也集于人民的/币”所示。接着,诗人讲有的人将一门心思用歪(攀附权贵、官迷心窍)了,最后自取灭亡。这是第一节诗的大意。它重在写实,但一个“币”和一个“毙”的巧妙运用,使得可能板结的写实一下子灵动起来。福楼拜的“一字(词)法”再次得到了验证。“诗含双层意,不求其佳必自佳”。最后两节,在诗意上是一体的,只不过为了突显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反差和沟壑之强烈、之深广,诗人有意将最后两行单独成节。
这是一个重物质、轻精神的时代。在物质至上的年月里,理想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诗人为之痛惜。这首诗怒而有度、哀而不伤,得益于理想主义之光的照耀;其对人文精神重建的召唤,回应了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二张二王之争”。看来,人文精神建设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我们的诗人应该在这方面发出诗歌的声音。


张无为评荐
张无为:1960年生,赤峰学院教授,赤峰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有诗集《缪斯O点值》,专著《中国当代文艺思潮新论》,主编《大学语文》、《文学欣赏》及与人合著凡12部。

《“哎呀”》
   ■西娃

我在飞快宰鱼
一刀下去
手指和鱼享受了,刀
相同的锋利

我“哎呀”了一声
父亲及时出现
手上拿着创可贴
我被惊醒
父亲已死去很多年

在另一个世界,父亲
找不到我的手指
他孤零零地举着创可贴
把它贴在
我喊出的那一声“哎呀”上


   张无为:基于宗教情结的两个诗性亮点

本诗至少今年已被两位诗人荐评。陈先发认为,西娃凭其敏感度,以细节之力在语言中复活和再塑父亲,干净、利落,令人感伤。(诗刊社——中国好诗歌;3月2日)沈浩波评曰:以常见的经验和细节写父女,但父亲已经去世了,因情感的真挚而产生的生花妙笔,体现出爱和思念的真实、诚挚。(《西娃:在一条买不起裙子的道路上》凤凰诗刊;5月15日)他们都认定,这是写“丧父”或“亡父”的经典诗。
我以为,欣赏本诗首先应认定:西娃的核心诗性情结即宗教与人,佛性与存在,并由此展开自我体验,感悟生命,其主体既是诗人自我,亦有向他者的辐射力。那么,作者无论是写日常生活如饮食、起居,还是写节日、亲人等,均与佛道等宗教密切关联。
基于此,这首《“哎呀”》至少有两个令人惊奇的亮点:一是建构日常化诗性机制。“我”宰鱼受伤“哎呀”了一声,父亲就会手拿创可贴及时出现。继而诗中突然又表明父亲已死去多年,就是说刚刚发生的是现实的不可能,这既出人意料,也由此验证出日常小节中的父爱。其中“我被惊醒”是节点,它会促成诗性机制在情理之中就可以催生出多维度的可能场景:如可以是亡父后的一次现实经历与习惯心态,亦可能是耿耿于怀的突发幻觉或者心理期待,还可以是一次梦中惊醒等等。由此也会核裂变一般平添了女儿思父之意蕴,从而实现父女双向情深的旨归。二是宗教情怀的诗意处理。诗的末节写父亲在另一世界“孤零零地举着创可贴”找不到我手指的情形,诗人显然是在宗教理念下接续展示二元世界中的父女情,并将其拓进到深层。尤其是最后,写父亲“把它贴在/我喊出的那一声‘哎呀’上”,可谓神来之笔,诗意和盘托出,也显示出作者对诗歌三昧的真正体悟。在这里,佛道轮回理念被个人化处理,使之明显成为深化亲情的依托,而非宗教宣传。正因此,对该诗或可这样结论,与其说令人感伤,不如说更令人惊叹。


周瑟瑟评荐
周瑟瑟:1968年生。诗人,小说家,导演。著有诗集《松树下》、《17年诗选》,长篇小说《暧昧大街》等14部。现居北京。

《铁匠》
■黄明祥

“用手指挖过土刨过树皮的,会做锄头;
喜欢望月的,会做镰刀;偷过生产队的米,会做火钳;
有仇家的,会做斧子;冬天没有棉衣的,会做柴刀;
唠叨的,会做菜刀;心细的,会做锅铲……”
老铁匠自豪了大半生,说这些时,
还在暗暗使劲。
他对到过海边坐过船的人很是羡慕,
说要做一把铁锚。

   周瑟瑟:喜不自禁,顿悟之境
找一首有筋道的好诗,在自媒体如猛虎下山的诗坛其实很难。读到这首《铁匠》,我仿佛变成了黄明祥笔下的“铁匠”,与诗中的人物混淆,想成为那样的人,铁匠是一个正在消失的人,在现代文明的大幕下,铁匠属于笨重的传统手工艺人,我把打铁当作一种艺术,而铁匠的身份因为时代的变化而暧昧,好像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黄明祥写的也是一个与当下有隔离感的人,但他对现代人的灵魂有莫名的招唤,这是我读这首诗的第一感受。
黄明祥的介入与抽离在短短八行诗里显示出了奇异的效果。他的诗一贯有厚实的现实感,以及历史的纵深感,词与物交织,人与意象呼应,形成一个自足的诗歌空间。智性的写作往往容易滑入机巧,但黄明祥自《铁匠》这一系列基于生活与历史的短诗越来越坚实与智慧,越来越进入了一个喜不自禁的顿悟之境。这是我读这首诗的第二感受。
他对生活的描述平和冲淡:“用手指挖过土刨过树皮的,会做锄头;/喜欢望月的,会做镰刀;偷过生产队的米,会做火钳;/有仇家的,会做斧子;冬天没有棉衣的,会做柴刀;/唠叨的,会做菜刀;心细的,会做锅铲……”每一个场景都对应着一个物件,锄头、镰刀、火钳、斧子、柴刀、菜刀、锅铲,这些生活的器物,无不是历史的产物,劳苦、喜悦、饥饿、仇恨、唠叨、心细,都是让人动心的情感,中国人的生存状况浓缩在这些蒙太奇式的电影镜像里。看得出黄明祥在写作时剔除了抒情诗的外衣,只留下了现代诗的筋骨,全是过硬的干货。他选取人物自述的角度切入诗的肌肉,让疼痛在肉里,而写作的快感显而易见。“老铁匠自豪了大半生,说这些时,/还在暗暗使劲。”“暗暗使劲”不是表达的困难,而是“大半生”的快意。这与我做为一个内心与“铁匠”无异的阐释者有同等的快感,这是我读这首诗的第三感受。
黄明祥是极简主义的写作者,他的诗没有多余的东西,直接与有效是他的作品给出的阅读感受,虽然他曾制造出后现代的意象游戏,也喜欢把历史打扮成嘻皮,从而达到批判与反讽的美学效果,从近期他的短诗可见,他切取俗世生活的片断,抓住情感的七寸,诗歌之蛇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他对到过海边坐过船的人很是羡慕,/说要做一把铁锚。”这样的结局出人意料,但在诗歌的故事之中。生活缺了“一把铁锚”,湖湘无大海,大山里的铁匠向往大海,他可以通过做一把铁锚来实现他的愿望。诗意并不突兀,情理之中,打铁之人有这样的想法超过了一般人,如此看来铁匠高于一般人,魏晋人稽康爱在家中打铁,就是很好的例子。写《铁匠》之人必是爱打铁之人,他可以打出想像不出的物件,包括打出大海。


宫白云 评荐
宫白云:1970年生。诗人。著有诗集《黑白纪》。现居辽宁丹东。

《悲伤》
■白鹤林

整个早晨,一个老妇
在楼下。一直喊某个人的名字
我害怕这种声音,好象
一个人已经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或者
根本不住在这里

深深地吸口气
在一张废纸上,我记下
这清晨的、措手不及的悲伤

   宫白云:悲伤的卑微和无力
身为诗人、批评家的白鹤林,他的诗歌总是呈现出敏感而深思熟虑的品质,他批评家的身份使他的诗写更容易摆脱所谓“诗艺”的种种束缚而抵达多变宽阔之境。这首以《悲伤》命名的诗歌真挚平实,却又复杂深刻,“整个早晨,一个老妇/在楼下。一直喊某个人的名字”的声音在诗人的心灵引发的深度思索,给我们一种世间处处有悲伤的苦难感,正是这种“苦难感”使得这首诗具有了一种悲天悯人的大情怀和批判现实的力量。诗人不是具体地写某种悲伤也不是令人生厌地把语言用得很重而实际却很肤浅的去写悲伤的人或事,而是简简单单地抛出一个场景,然后用这个场景抛出自己的心理反应,再然后抛出这个反应在心灵中所引起的化合作用,短短的九行字便把这个世上随时都会有措手不及的悲伤、却往往都会像一张废纸般无力的深刻主题传递了出来,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其叙述力超级强大,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每个字词都具有一种冷冽、冷峻的意味与效果,多一字嫌多,少一字嫌少,非一般功力所能为之。
我看过许多诗人写“悲伤”的诗,种种表达多如牛毛,唯有白鹤林的这首写得如此精妙而智慧,只用了一个老妇的喊声就把一个“苦难感”的时代背景喊了出来。让我们感到做为“人”的一种悲伤的卑微和无力。如何写出仁爱、慈悲具有春秋大义、体温、热血和呼吸的诗,诗人白鹤林为我们提供了可能的途径。


赵目珍评荐
赵目珍:曾用笔名北残,1981年生,山东郓城人。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
博士。诗人,兼事诗歌批评。选编有《80后朦胧诗选》,著有诗集《外物》等。现任职于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香山入门》
■臧棣

此行你将在参天的银杉下
第一次结识飞燕草:一抹明媚,
大海的湛蓝已微观在
它的笑靥中。这难道不是
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我要做什么
那些飞走的燕子才会再飞回来?
而另一个我,为了从大小两方面配合你,
也将在含苞的鞑靼忍冬附近
第一次认出紫色的五瓣丁香。
天命多么微妙。所到之处,
五月如码头,即使是在半山腰,
那些无形的渠道也会通过汗流
收集我们,并将你我的生命之液,
沿变形记,重新浇灌到
宇宙的疏忽中,唯有这些花
依然是一种必要的记忆。

   赵目珍:探索“无知”和与生命“对话”
臧棣曾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他说,当他思考自己与诗歌的关系时,他常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想给诗歌发明一个风箱。”他梦想着,拉动风箱的把手,给诗歌的“空”带去一股强劲而清新的现实之风。这些年,他的这种意识越来越强烈。臧棣的这种诗歌观念带有很重要的特征,那就是突出对“未知”的探索与对“无限的可能性”的发掘。他虽然主张诗人应该保持在抽象的意义上谈论诗歌的能力,但他所创造的“诗歌风箱”这一新颖比喻,却很大限度地丰富了诗歌的能指。
臧棣曾将诗歌的“空”理解为我们自身对诗歌的“无知”。他想发明的“诗歌的风箱”,就是想在诗歌的“空”中放进一个现实的物象,一种我们可以在陌生的环境中能加以辨识的东西。在他的诗歌中,我们可以从他的许多“现实的物象”中窥视到他对诗歌“无知”的那种近乎“偏好”的渴望。在这首《香山入门》中,我们可以结识“参天的银杉”、“飞燕草”还有“含苞的鞑靼忍冬”和“紫色的五瓣丁香”,而对于臧棣而言,他应该是对“飞燕草”和“五瓣丁香”别有心仪,因为这是他(他们)此行当中对他(他们)起了主要影响作用的事物。臧棣是一个执著于“无知”的诗人,他的这种执著既给他带来“知识”,也为他带来“乐趣”。他认为,诗歌能够给人类带来的最基本的乐趣之一便是:它能不断地在我们的“已知”中添加进新生的“无知”。读臧棣的诗,你就仿佛是在阅读一个自然界,阅读一个容纳了无数“美好的礼物”的宝藏。批评家耿占春说:“臧棣执意要打破已经成为习惯的观察与话语方式,这种习惯使我们身边的事物融入背景而不能觉察。”读之,信然。
除掉这一个层面之外,深入研究臧棣诗歌的叙述策略,你还会发现,臧棣在有意无意的潜在写作中虽然善于调动意象,但是更多的是在强调一种“对话”,一种与生命和自我的“对话”,而且对于这种“对话”他往往采取一种“精耕细作”的方式。《香山入门》也是如此。诗歌以钟情的“飞燕草”起笔,先是特写:“一抹明媚,/大海的湛蓝已微观在/它的笑靥中。”然后从飞燕展开联想,提出自我诘难的问题。然后再将视角拉回现实,察觉到“第一次认出紫色的五瓣丁香”的“另一个我”。据悉,此诗写的乃是诗人假期中携子赴香山的事。如此你便可明了诗中的“另一个我”所指为谁,以及所谓“从大小两方面配合”又具体是何指?接下来,诗人通过行途之思介入与生命的“对话”:“所到之处,/五月如码头,即使是在半山腰,/那些无形的渠道也会通过汗流/收集我们,并将你我的生命之液,/沿变形记,重新浇灌到/宇宙的疏忽中,唯有这些花/依然是一种必要的记忆。”而这一“对话”恰恰是通过“这些花”产生的。洪子诚先生对臧棣诗歌的“对话”结构有深刻的洞见,他说:臧棣的一些诗“有向着更重视‘观察’、‘智性’倾斜的情况;诗呈现了由怀疑、辩诘、改写、翻转、分裂、自省等因素所组织的、推演的‘对话’结构。”《香山入门》也是这方面的体现。


   盛敏评荐
盛敏:1963年生。批评家。著有《盛敏评论随笔选》。现居安徽宣城。

《肥时光》
■于贵锋

甲午二月初二前,我剪了发。一边想
管它呢,一边担心
真的减掉了一年的好运气。午后阳光
照出桌上灰尘,“人只有这样,才会生长”。
陌上花开,这不久以后的事
在记忆里重来:泥土湿湿,阳光透出一股
明媚的暴烈。真的,柿树发芽,还早。距离
对一个亡者的埋怨,还早。我学习大海的波涛
和呜咽,如同虚构。一前一后,走过窄窄的
渠埂,即使更迟些,他们有没有
相依为命的想法?直到,坏运气一个接一个
我平静地喝茶、吃酒
太阳像把镢头,不停地挖。有许多
坏洋芋。坏芫荽。坏根块。时光肥沃地生长

   盛 敏:每个个人内向的时光
时光肥沃地生长,这个充血的理论与实践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但是仅仅以此包揽所有人的时光里都生长肥沃的东西,即有意义的生活内容或者在更高意义上对他人的生活内容产生影响,恐怕是同类相欺的虚构。于贵锋先生这首《肥时光》绕开了那种顽强充斥诗坛的伪崇高理念,以切碎的个人经历(或是人类在时光中共存的经验)来揭示时光里“肥”这个字的厚度——灰尘、埋怨、窄窄的呜咽和坏瘦的蔬菜,它们构成生活中我们不可幽闭、不可推走的干扰,尽管我们内心仍要追求饱满的强烈气味与时光醒目的生长速度,更多却是真实的亡者灵魂与坏运气伸出一根黄色的舌头舔着我们,唯有这种叠褶使“肥”字具有撞击力、真实得犹如我们常常不得不摸到的生活内容。即便如此,于先生还是把他的时光落实在肥沃这个词生长的内涵上,因为时间会吃掉时光。

                  http://blog.sina.com.cn/s/blog_b8e237f70102vwy1.html

凭君寄诗 发表于 2015-9-24 13:49

好诗好评!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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