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夜打交道的人(组诗)
和黑夜打交道的人(组诗)齐风池
一、巷道
巷道,就是看上去很近的那种深邃
就像一棵棵柱子排着延伸
当柱子找准了自己位置
把脚踩进岩石头顶进煤层
支撑起亘古岁月
后面就该我们向远走了
远,诱惑我们一生
一群矿工又向巷道深处出发
我们谁也叫不出谁的名字
一批矿工刚撤下来一批又顶上去
我们在黝黑的巷道里擦肩而过
彼此用矿灯交换着眼神
永远保持一种行走的姿势
二、矿灯
我常常想起他们
头上那盏雪亮的矿灯
地上有花有草和女人井下没有
他们只有不断地开采
挖掘凝固的时间和岁月
他们不知道黑暗
在一点点稀释他们的光亮和血液
在深邃的煤层缝隙里
他们用矿灯阅读煤壁上
关于草丛、树叶、昆虫的传说
每一盏矿灯都是他们活着的状态
无论是头戴抑或肩搭手拎
矿灯将陪伴他们走完一生
三、窑衣
一件破旧的窑衣
刚走上几条崭新的线路
每个细小的针脚
都是从母亲的白发中抽出
夜晚,一盏油灯是母亲的伙伴
跳动的火苗生动了母亲佝偻的背影
母亲翻动棉衣火苗很旺
暖着我寒冷的冬季
我知道在巷道里走多远多长的岁月
也走不出母亲手上的线路
四、洗澡
从千米黑暗提升到地面
最想见到的不是阳光和女人
是赶快脱掉黑色侵泡的岁月
脱掉沉重的疲惫
耳朵上夹一根烟再点燃一根
赶快进入冒着蒸汽的濛濛按摩
用力深吸几口
伸直放松四肢
头枕池台
微闭享受温暖慢慢渗透每个毛孔
渗透皮肤的细细手指
像水母的吻
无数尾小鱼啄痒
从布匹越境的微生物
趴在皮肤上像水蛭的吸盘
享受唐僧肉
第一支烟吸完对上第二根慢慢享受
速度进入幻觉
一群男人在洗菜
洗的菜全是萝卜
先洗萝卜顶
后洗萝卜尾巴的毛须
喷头冲洗几次捋顺了
就剩一根胡萝卜
要反复仔细认真清洗
不能叫远古生物在体内卧底
十几秒钟朦胧的梦幻
被一群下饺子的年轻人搅混了
走出池水的男人
个个像洗净的白萝卜
晃动着洗干净的萝卜缨
懒散的向厨房走去
五、洗衣女工
天天为黑夜弄脏的男人
洗刷打扮
漂洗浸泡烘干熨烫
清洁渗透的岁月
袖口裤腿领子扣眼
潜藏很多偷窥的眼睛
它们来自遥远的光阴
妖化细小的微生物
贴在肌肤随时泄露身上隐私
这些潜伏下来的眼线
没能逃过她们的手
她们使用揉搓洗晾烘干熨烫手段
给深藏褶皱里的卧底全部挖出
煤矿洗衣女人
没有妩媚脸蛋窈窕腰身
只有一双纤细巧手
想把手贴心更近
六、两代矿工
散白酒舔着深夜。微弱的火苗
撩起酒瘾,瘙痒地又让人想起
从家门到煤矿的路上
的确很少有漂亮的裙子走过
走过的都象被黑夜打扮过的模样
不足百米的草书写的小路
一眨眼就走过了两茬人的骨头
我的祖父和父亲
是两粒纯正汉人的种籽
只拔节了一个多世纪
最后相继爬上草尖
鬼变成一滴纯净的水
我在放大的露珠里
看到在阴间活的舒适的
缩小了的祖父和父亲
我看到灯光下有鬼影出没
七、刘念
他身怀绝技
像崂山道士穿墙而过
那天采面响炮之后
他抓住声音尾巴
钻进了煤层
工友们挖掘几天
只找到一些零碎的疼痛
他穿越煤层身手太快
眨眼就不见了
工友们坚持天天挖
一直没发现他的踪迹
刘念的功夫太深了
一闪,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八、老马
从前他手中的煤足斤足两
几斤煤能养活五个孩子
孩子们成家后
他手中的煤变轻了
挖了一辈子煤的老马
最后被一块煤击倒了
黑药片黑液体输进干瘪脉管
脉管里流动煤的声响
老马腹部浮肿
肺里很重
他想咳一口减轻压力
却咳出比煤还黑的血
目光走累那天
他成为一把煤灰
遗憾的是
老马闭上眼
也没明白
这是怎么回事
九、老钱
老钱把煤炭
一直当成乌金
临终前
他一口吞进了肚里
老钱的乌金
是一壶酒一盒烟女儿的嫁妆
老钱把煤看得比命还重
退休前
他把所有财富
都藏进肺里
走进炉膛
还紧紧攥着那块煤
202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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