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玮 发表于 2021-11-13 09:40

讨厌的洋芋

讨厌的洋芋

按理说,在我的人生中,是洋芋,挽救了我的生命,我应该珍爱它才行;可实际上,我对吃洋芋,却挺讨厌。现在,我看见城市的小吃摊上,许多俊男靓女们说着笑着很有滋味地吃着洋芋,以及在家中,妻子和儿子,没有一盘洋芋,饭菜就难以下咽,我就十分感慨:为什么他们对洋芋如此偏爱,仿佛就是自己的命根子一样,而我对它,冷漠得连看一眼都不看呢?
这其中有一段来历。
孩提时代,土地尚未承包到户,我家和村子里的农户一样,经常饿肚子。一年没有两头粮,到不了下年开春,粮食就吃光了。那个时候,每户人家还有一小片土地没有充公,家家都种了一点外地的洋芋,品种有东北洋芋,威宁米拉洋芋等。东北洋芋产量高,雪白色,不好吃;威宁洋芋略呈黄色,产量少,好吃。青黄不接的时候,正接上洋芋成熟,在这样的岁月里,家家户户屋里的情况是揭开甑盖里面没有一粒饭粒,而火炉上,却煮着一锅冒尖尖的洋芋。勤快的,把洋芋淘洗干净,撒上糖精或盐巴,还有些吃头;懒散的,不盐不甜,从地里挖出,洋芋和泥,煮了一锅,剥了皮就狼吞虎咽。我和母亲用布兜装了十来个煮熟的洋芋,爬到屋前的大山上,开荒准备来年种苦荞和甜荞充饥。那天,母亲迎着烈日开荒,我则趴卧在一块石板上。连续几天没有一粒米饭下肚,不踏实的洋芋抗不住羸弱的身子,饿得浑身无力,耳鸣心跳,缩做一团。饿的故事很多,曾经有一个叫小金贵的小子饿得无法,竟然在月夜里从已栽下的土地里抠出半升包谷种子给他父亲推磨做饭,被队长知道后把他的父亲狠狠吊在集体房子的柱子上痛打了一顿,没半年就病死了。
我们是饿怕了的一代。提到饿,就心有余悸。家里采用了一条“御饿法”:每天中午只吃一餐,勒紧裤带。四川有句老话,叫做“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我的母亲可没有这样。在这样的年份,锅里煮了一锅洋芋,拌了一点难得觅到的芹菜,每人碗里分了一勺苦荞饭。吃下来的情形是,由于我不会吃,碗里的苦荞饭早已扒了个精光,锅里的芹菜已挑选得没剩下一茎半叶,白晃晃的洋芋对抗着我的胃口。为了生存,这锅洋芋,还是被我们哽完了,接着又是第二天的一锅洋芋。那时候,多么盼望能吃上一碗包谷饭啦,别说米饭、面条、鱼肉了,能够吃上包谷饭,就等于是在过年了。在我的心中,最羡慕的生活,就是能吃上“酒肉大米饭”了。
难熬的日子终于熬过来了,土地包产到户后,集体的土地里少了我们顶着烈日“做家家”玩乐的身影,以及母亲脸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的情景,粮食逐渐多了起来,终于到了没有一户人家说粮食不够吃的程度,赤脚的我们还穿上了“解放鞋”,洋芋,逐渐退出了我们的生活,把它加工成别的生活食用品,我们终于从洋芋的时代里挣扎了出来。
事隔多年,过去厌吃的洋芋如今有了热销的趋势,不过,现在的少男少女们不是厌吃,而是好吃了。我想,他们也许是鸡鸭鱼肉吃腻了胃,想吃一点“刮胃”的东西,洗洗肠胃里的油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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