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琦 发表于 2021-6-7 09:37

(小说)破套·之二




       门开着,打扫卫生的人擦亮炊具
       室内的摆设虽不贵重
       却深受主人喜爱,因为普通而适用

       惬意给光线和新鲜空气敞开了通道
       让它们以生命的方式与心灵对话
       如果出走的猫重返家中
       窗明几净

       感应,与另一个星球的世界平行
       那里有等待呼唤的我,渴望苏醒
       如生命再次开始,获得爱情

                         ——斑翅山鹑

       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睛,身上好像压了千斤磐石无法移动。
       存在以梦幻的方式让我看到原来的自己,神医在发丝档案馆里分析出我的基因特征,然后用超重塑技术还原出一位窈窕美女,在一个水晶般透明的密闭大厅;还有很多和我一样没有大脑心脏跳动的身体,所有器官都来自后天克隆。只要我的大脑能够完美的结束人间修行,我就可以离开那个透明藏馆,踏上新的生命旅程。克隆,不同于复制;是另一个我通过基因演变方式的重生,相当于人类世界渴望的永生。
       好难受,我怎么睁不开眼睛了?谁来帮帮我?半梦半醒之中,我知道自己魇在了。头昏欲裂,欲叫无声;焦急、惊恐;苦苦挣扎后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休克或者心脏偷停。
       呼噜、呼噜——谢天谢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醒过来了。一股血腥味参夹赖猫的气味直扑鼻孔,睁开眼;只见失踪一周后的赖猫半梦半醒之中竟然靠着我打酣,不会是梦吧,我摇摇头,转动转动眼睛。不是梦、绝对不是梦;因为赖猫的尾巴在我身体的移动中微微颤动。怪不得我总是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原来竟是这只赖猫——
       “滚——滚开——”我气不打一处来。愤懑地从赖猫的身子下抽出被它压得发麻的翅膀,同时伸出右脚,狠狠地给它来了一顿暴踹。
       “我靠!谁呀,干嘛踢老子?”赖猫被踢醒了,嘟嘟囔囔地发飙。
       “我踢的,咋啦?谁让你他妈的压在老娘身上!”
      “诶呀!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半夜回来,看见你浑身哆嗦;一直在胡言乱语,我想你可能感冒了,所以才趴在你身边,想帮你取取暖。”赖猫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我也就没再刨根问底,毕竟不能总往坏处想人家。
       “赖猫,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我能去哪儿?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跟我做爱;我才出去找了一个失足女。”
       “呸呸呸,不要脸。”
       “啧,你急什么呀?我还有好事没告诉你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好气地回怼它。
       “告诉你啊——这几天我虽然没有回家,可是却帮徐北高办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我出去找的那只母猫,离傻大个儿家不远。这几天我们在一起鬼混,彼此发泄兽欲,谁都不想各自回家。可是,办完事之后饿呀;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就去了傻大个儿家;他们家仓房有很多破洞,一钻就能钻进去。我们在那里找到很多被傻大个儿害死的野生动物,他能吃,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呀?一想到这里我们就开荤了,专挑好吃的动物软肋啃,有一只黑长尾雉被我俩啃得仅仅剩下一只鸡头;我想把那只鸡头带回家储藏起来,不曾想被躲在柈子垛里的那些黄鼬发现了,贪婪的黄鼬不但抢走了我的食物,而且还顺着血腥味找到傻大个儿家;带了好多狐朋狗友到那里搞吃的。嘿嘿,这件事一直到现在傻大个儿他们两口子都不知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不气死、也得扒层皮。”
       “傻猫,你闯祸了;下次可千万不能再到傻大个儿家去了,我看过那家伙的眼神,似含一道毒光,看什么都非常犀利。万一让他见到你,就算你当时能够脱身逃离,被他认出来,事后他还会想办法报复你、害你!”听了赖猫的话,我暗暗为它担心。
       “你还担心我,你不知道这些老居民家的柈子垛里藏着多少黄鼬;现在都在傻大个儿家里吃肉呢。要说报复,傻大个儿一定也是先报复它们。”赖猫不屑一顾地说。
       “总之,你要好自为之。”
       ——赖猫这几天跑累了,与我说完这些话便又倒头呼呼大睡。
       出于好奇,我趁它睡觉的机会;偷偷地走出家门,向傻大个儿家飞去。傻大个儿家是一间半板夹泥的老旧房,屋外刷了白灰;前院不到十米见方,后院大概有二十多米长。靠着入室门斗的西侧有一间四平方米的仓房,是用松木桩和松木板皮搭建的,由于天长日久、风吹日晒;松木板皮的颜色已经变为灰白色。我按照赖猫的描述飞到那里,很快就看到一个可以落脚的破洞;我抓住板皮边缘,头朝内尾朝外地站好;想看看仓棚里面到底有没有黄鼬。
       吱吱——吱吱,大概有七八只黄鼬听到声响相互提醒着躲起来,少顷;有人开门,原来是傻大个儿的老婆到仓房取东西。可能是感觉光线比较昏暗,只见她转回身把木门又开大一些,然后走到一个面盆大的吊筐下伸手去拿吊筐。她没看到那个吊筐上原来躲藏着一只黄鼬,可是,黄鼬早已发现了她。就在她伸手去拿吊筐的时候,那只黄鼬突然跳上吊筐的边缘打算向下跳,这个吊筐的上方有个钩子,是沿着一根麻绳垂下来的,吊筐的筐梁就悬挂在那个钩子上。黄鼬沿着吊筐边缘一跑,就像老鼠上了转盘;那只吊筐随着黄鼬的跑动摇晃着开始旋转起来,黄鼬受到惊吓,还以为是踏上了傻大个儿的埋伏机关;所以,更加是拼命奔跑。它跑的越快,吊筐就旋转的越快。傻大个儿的老婆本来就胆小,每次到仓房拿东西都提心吊胆的,因为又一次,它去仓房取冻馒头时;有一只本来早已套死的狍子突然站起来了。多吓人啊——
       一见这阵势;这女人还以为是死去动物的冤魂跑到他们家里诈尸来了,神经错乱的她一紧张,急忙跪在地上给黄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连仓房门也没敢关就吓跑了。再说四只脚飞快地捣腾在吊筐上的那只黄鼬这时也重重地摔下来。其它黄鼬见状,便又从不同角落钻出来;继续大吃二喝起来。其中有一只黄鼬发现了我,也许是很想尝尝鲜血的味道,只见它蹑手蹑脚地沿着松木板皮向上爬;企图对我发动偷袭。
       早有提防的我双脚一蹬,借力展开翅膀飞起来,从傻大个儿家后院向回飞。不料,我的飞行正好被刚刚从厕所里出来的傻大个儿看到了。我急忙抄近路飞到家里,不敢直接进屋,而是落在屋脊上张望;害怕傻大个儿会在我身后跟过来。不幸中的万幸是一直等到徐北高放学回家,傻大个儿也没来;如此看来,应该可以把这件事忘了。



          ——讴歌神的保护,诅咒鬼的偷盗
          飞鸟感谢人类的关照

       从什么时候开始
       风清日丽变成了沙尘暴
       从什么时候开始
       森林资源越来越少

       从什么时候开始
       山野间布满踩夹,套索和夺命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
       被猎杀的野生动物已无处脱逃

                        ——山鹑日记
            
       过了端午节,傻大个儿的老婆疯了,满地撒糖;光着屁股在大街上乱跑;无论看到谁都要问一句她好不好。
       这女人原来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宝贝儿子,年龄比徐北高大一岁。
       1972年夏天的中国,十二岁的男孩子除了弹玻璃球、扇啪叽之外;也没什么其它玩具。为了哄孩子开心,傻大个儿求人给他儿子做了一个全铜打造的嘎斯灯;在那个年代,一个孩子每天晚上都能拿着嘎斯灯出来玩,简直是让其他孩子羡慕死了。那女人的儿子特别喜欢嘎斯石遇水时发出的声响,由于不知道嘎斯与水反应生成的可燃气体就是乙炔;所以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吸入了毒气被毒气呛死了。死相特别难看,连胸部的皮肉都变成了紫黑色;傻大个儿的老婆从此再未生育。可能是积忧成疾,由于常年思念孩子年龄大了感觉孤单的原因,她现在越来越想孩子;看到大街上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她就会跑过去跟人家抢孩子。偶尔,也能看到她穿戴整齐,坐在自己家大门前手拿小镜子欣赏自己;有时还会一边照镜子,一边拿出一小张过年写对联,糊灯笼时使用的那种红纸,用唾液滋润后像涂口红那样把嘴唇涂红。
       她拿在手里的那个小圆镜,镀水银的那一面被一层压花薄铝包着;这个小镜子后来被傻大个儿用钉子钉在他们家入户门上方的土墙上了。原因是他老婆疯了之后,傻大个儿请了一个算命瞎子分别给自己还有他老婆算了一卦;得到的转运秘籍是他们家前户人家的烟囱正好对着他们家的门,时间一久烟囱里就会有一些阴气变成妖气,而这些妖气正好可以直接进入他们家的屋门,给他们家带来晦气和霉运。如果要改变坏运气,那就必须在房门上方悬挂一个八卦镜,用来辟邪。傻大个儿相信了算命瞎子的话,因为找不到八卦镜,就用她老婆的小圆镜代替八卦镜固定在墙上当做照妖镜。
       算命瞎子走了之后,傻大个儿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花钱托人从外地买回来一支双筒猎枪;爱不释手。他老婆的病依然时好时坏,一到仓房取食物就能听到病人的呻吟声。这样的怪事,对打猎早已走火入魔的傻大个儿来说好像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打猎,重要的是吃菜喝酒,重要的是家里边不能没有肉干;重要的是喝完烈酒之后可以肩抗猎枪走在草地上一步三摇、或者走在树林里唱起歌谣如鬼哭狼嚎。
       ——从人性角度与同情心方面分析,傻大个儿也疯了。

       夏意恣肆,新草压旧草,旧草凋敝夭;同根,无解。倥偬伶俜间,多少事飞雪?滚滚红尘漫漫,浮华归寄。
       寒来暑往,生生不息。北方树永远以阳刚挺拔的站式,保护他宠爱的平原躺下去休息。
       日复一日蹉跎,转眼大半年又将过去;等到北河下游甩弯处的刺玫蔷薇开花时,南山上能够打到或者套住的野生动物基本上都被傻大个儿饕餮了。时针旋转到又一个星期天时,为了防止他老婆光着屁股四处乱跑,傻大个儿早早就把她锁在家里;一个人抗着猎枪挑选水位比较浅一些的河段趟过北河,向对岸比较平缓的地段走去。
       最近几天,傻大个儿起得很早;他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就能听到北河对岸传来的环颈雉宣布主权的晨叫。傻大个儿沿着根据经验判断的方位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停下了,他弯下腰,尽量隐藏起自己的身躯四下寻找,野鸡还没出来;湿漉漉的露水却打湿了他挽起又放下的裤脚。傻大个儿等在那里抽完一支烟,仍旧没能听到鸡叫。他不肯放弃,站起身、想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就在这时,有一只雄性环颈雉煽动着翅膀从树林里飞出来,傻大个儿习惯性地举枪瞄准,他感觉自己与环颈雉的距离有些远,虽然勉强够得上射程;但是杀伤力却不够好。傻大个儿眼看着环颈雉飞向河边,却没有开枪;他不想白白浪费自己的钢珠。他想靠的更近一些,更准确一些解决这个目标;傻大个儿知道野鸡落下去的地方是一片沙滩,那里没有遮挡物,在那里射杀环颈雉比这里的地形条件更好。
       ——嗖嗖嗖,傻大个儿拎着双筒猎枪向着环颈雉落下去的方向一路小跑。他的身影吸引了带着我前去河边钓鱼的徐北高,当时,我们与傻大个儿隔着北河正好走在傻大个儿对面的堤坝上,所处地势比傻大个儿追赶野鸡的地势高出不少;徐北高一看他提着猎枪奔跑,就知道他是在追赶猎物。顺着他奔跑的方向朝下游看,很快就看到了那只环颈雉落在河边低头饮水;夏日的朝阳从我们身后的晴空洒下来朗照,环颈雉格外好看的七彩羽毛在阳光下金属般华丽迷人地闪耀,因为距离不是很远;所以我们能看清它耳朵两边蔟立起来的墨兰色羽毛。这只雄性环颈雉长得实在太美了,只看第一眼我就记住了它非常男性的红脸和颇有诱惑力的肉垂,它谨慎走动时总是翘着棕橙色饰有黑斑的长尾巴、脖子上还有一圈儿洁白的宛如银项圈一样的宽羽毛。
       “快跑——快跑——有人要杀你。”徐北高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扔下我和鱼竿向环颈雉那边跑。隔着大河,猎杀者与保护者同时加快了脚步;环颈雉这时看见了大喊大叫的徐北高,它一纵身“嘎嘎嘎嘎”地惊叫着飞起来。可惜它没有向着我们这边飞,而是在空中转过身又向来时的方向飞去;这一次惊慌失措的它不知道自己正在经过傻大个儿的头顶,整个身体完全暴露在傻大个儿的枪筒之下,傻大个儿一抬手,“砰”的一声,抢响了,多处中弹的野鸡扑棱棱地从空中掉下来,摔在傻大个儿脚边蹬动了两下鸡爪子翻了翻白眼儿——死了。
       “哈哈哈哈”——傻大个儿一阵大笑。
       他很快就拎着野鸡,抗着猎枪从对岸涉水过来。看到徐北高,离老远就喊道:“小杂种,你再敢多管闲事;破坏老子的猎套,小心哪天我把你那只斑翅山鹑给你干掉。”
       “呸——老病号,你要敢打我的斑翅山鹑,等我长大了就把你的小鸡鸡给你割掉。”
       “嘿,小杂种;骑毛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等傻大个儿沿着河边走远了,徐北高才带上我返回去去取丢在半路上的钓鱼竿。他知道如果正面交锋,现在自己还打不过“老病号”。所以,他总是选择机会尽量避开傻大个儿,不与他正面接触。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和你单挑。望着傻大个儿的背影,徐北高这样想。

       博爱,善良,菩萨心肠的徐北高在一天天长高。孤僻,凶狠;游手好闲的傻大个儿在慢慢衰老。



       天空在旋转,疼痛在燃烧,可否
       熄灭泪的风暴?不要让泪潮漫过眼角
       不要让苦涩淋湿我的羽毛
      
       如果还能继续相伴该有多好
       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微笑,别忘记
       照顾好自己,别忘记
       是邪恶的子弹把我推向毁灭的冰窖

       真尴尬、这样的离别真的不是很好
       但我无能为力
       再次感谢你的拥抱

                        ——斑翅山鹑

       ——时间过得可真快,埋入菜地里的种子变出黄瓜和西红柿的时候;徐北高放暑假了。有一天,我和徐北高刚刚走到环颈雉被射杀的地方,就从北河下游的陡崖上飞来了三哥和三嫂;它们很关心地问我。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哪儿都很好吗。”我一边回答,一边兴奋地在哥哥嫂子面前转了一圈。
       “哎呀!吓死我们了,一听到枪声;我们就担心你。”三嫂说。
       “孩子们,快过来看看你们的姑姑还有我的救命恩人。”三哥听三嫂说完开始招呼他们的宝宝。
       我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石滩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很多斑翅山鹑;它们长得可真快,男孩子像三哥。嘴部下面的羽毛细而密集,仿佛胡须。个头已经完全达到了沙半鸡的标准高度,体长接近一尺。脸、喙上与喙下颏中部包括(前胸)、实指俗称鸡嗉子那个地方的囊外羽;均呈中黄色,腹部中间有一桃形近似汉语拼音的“n”字形纯黑色斑块,并且被从上延伸下来的中黄色包围着。女孩子像我和三嫂,除了腹部的黑斑完全淡化或完全隐匿之外;翅膀,尾巴包括全身的羽色基本与雄性斑翅山鹑相同。
       这段路,靠近河边的柳树和杂草丛里有一条被环颈雉踩出的小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是在傻大个儿洞察秋毫的千里眼中,就成了定位坐标。何况,环颈雉经常在与此相连的一块矮草平地上活动,雄鸡相互格斗时会留下被对方鹐掉的羽毛。
       为了躲避傻大个儿的追踪,三哥和三嫂经常带着孩子们转换栖身之处;只要听到脚步声,它们就会钻入草丛里隐蔽。等到脚步声走远了再钻出来。刚才,三哥和三嫂就是知道傻大个儿离开了;才飞到高处为孩子们放哨的。
       “咕咕、咕咕”小斑翅山鹑们起初只是翘起脚,抬头向我们这边张望;它们原来是去河边寻水的。现在发现徐北高并没有伤害它们的意思,才纷纷小声嘀咕着相互提醒,一一从我们身边绕过去继续回到草地上觅食。夏天,由于蚂蚱、蚂蚁,蜻蜓,蝴蝶和野蜂等各种昆虫的出现,食物来源一下子丰富起来;斑翅山鹑无须再像过去那样只是捡食植物种子和新生嫩芽,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身体也随之开始变得强壮。
      难忘的相聚时光总是短暂,我们离开时;三哥依依不舍地亲我。向它打听其它兄妹的情况,它说都联系不上了。
       会不会是傻大个儿害了它们呢?经过大桥,和徐北高向回走时我这样想。

       9月1号一到,徐北高又开学了。白天的时光基本都是被我打发在屋檐和屋脊上,闲着没事;想起了柈子垛夹空里的黄鼬,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它们了。立秋之后,草尖儿发黄;大兴安岭的气温早晚开始变凉,不嫌害臊的赖猫又开始在午夜嚎叫。好在想异性之躯时它不再纠缠我,而是从敞开通风的小窗口跳出去;去找从别处跑来躲在室外嚎叫的其它野猫。
       赖猫一冲动就会玩失踪,这几天它一直没回家;它在家的时候我会嫌烦,它不在家,我又会感觉孤孤单单的。
      它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去傻大个儿家偷吃的呢?快中午时,我在屋顶上饱餐了徐北高预留给我的麦粒;然后纵身向傻大个儿家飞去,我想去他们家找找赖猫。
       我轻车熟路地飞到傻大个儿家的仓棚上,缓缓神。想从原来那个洞口钻进去时;才发现所有洞口都被钉上了厚厚的桦树皮。我转身飞向门斗,看到入户门上了锁。幸好门锁旁边留有一个可以伸进去胳膊的方孔。嘿,赖猫也许会从这个方孔钻进去呢。我一边想,一边从地上跃起来,落到那个方孔之上然后钻入门斗。
       ——不好,太恐怖了;眼前的一幕让我双腿发软。只见门斗里到处都悬挂着黄鼬皮,每一张鼬皮都是被翻过来的;毛向里、皮朝外。看到鼬皮我才恍然大悟,难怪徐北高家柈子垛下面的黄鼬看不见了呢,想必是和这些黄鼬一起被傻大个儿给害死了,至少得有一百多只。
       真恶心,我正想离开。突然听到从屋内传出的喊叫声。
       “诶呀——诶呀——放开我。救命、救命......”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傻大个儿要杀人啊——我听到喊声又从方孔钻出来。我飞到前院,发现他们家的小窗口是打开的。我飞上窗口,看到傻大个儿的老婆被捆绑在一把椅子上。
       “诶呀——诶呀——放开我。救命、救命......”声音很奇怪,本来是傻大个的老婆在喊叫;听起来又像是频频求救的小兽小鸟......
       我警觉地观察室内动静,原来傻大个儿并未在家。猜不出他老婆喊了多长时间,连嗓子都喊哑了。
       我去,要是徐北高见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放开这个女人呢?我想他一定是会放的,那就让我也做一次徐北高吧。
       想到这里,我也想做一件可以助人为乐的事。我从窗口飞进去,落到椅子后面;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捆绑女人的绳子头。原来是一个活套,只要能拉动打活扣那边的绳子头,捆绳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经常和徐北高一起出去破套,再说他还教会我一些破套技巧。所以,这样的小事难不倒我。我翘起脚、伸长脖子,够了半天也没能够到那截绳子头;索性飞起来去咬。我鹐住了绳子头把身体吊起来,向下一坠,绳结就开了。剩下的事就看这个女人的了,我重新飞上窗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拼命挣扎,捆绳越来越松,快要脱落了。
       我回到家时,赖猫还没回来;独自闲得无聊,蹲在屋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徐北高放学。

       ——呜——呜——呜——五点多时,从铁路扳道口方向传来很长时间的老式火车头汽笛报警声。一有这样的报警声,就说明火车轧人了;小镇上好事的大人孩子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跑出来,向火车鸣笛的方向跑去。
       徐北高抱着我也向出事地点跑。
       到现场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挤不到近前;据人群里有知情者传言,才知道是傻大个儿的老婆被火车轧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禁不住一阵阵心跳加剧,我想:要不是我把傻大个儿的老婆放开,或许,她就不会死吧。唉!明明是想做好事,结果却做了一件坏事。
      傻大个儿红着眼睛回到家里,他想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出去的;在散落到地上的行李绳旁边,傻大个儿发现了一枚羽毛,那是我为了帮助那个不幸女人解捆绳时扑棱翅膀时掉落的。斑翅山鹑的羽毛具有不同于其它野禽的羽干纹;傻大个儿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捡起我的羽毛放到鼻孔边闻了闻,然后又看了一眼他们家敞开的通风窗;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今晚的火烧云格外艳丽,可是我蹲在屋脊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为自己白天做过的事情后悔;希望黑夜早点儿降临,将我融入到夜色里。我闭上眼睛,快要进入梦乡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有一股巨力把我掀飞,然后顺着屋顶的斜坡滚落到徐北高家屋后的菜园里。
      完了,我中弹了!徐北高哭泣着把我从地上捡起来抱在怀里。



       如血残阳,是晾成丹心的雨的花季
       示意绿,走向成熟不拘形式
       有人在秋风中防火,用旗语宣示警惕
       有贼在黑暗处赶路,走向盗取

       有高尚方显卑鄙,有人赞月色美丽
       可惜它照不穿邪恶的外衣

       有人说烛光很暗
       在晚读者眼前却胜过熊熊燃烧的火炬
       霜是露珠的凝聚,雪是霜的继续
       我爱森林,并且甘愿成为她的卫士

                         ——徐北高·习诗

       一到冬天就会变成白色幽灵的傻大个儿又一次钻入他的白套子,自从他老婆死了之后就再也没人给他织网;到了第六年,已经是1985年了。那张捕捉沙半鸡的黑网早已刮开好几个大口子。因为没有买到新网,所以只好将就着用。第六年、傻大个儿穿的羊皮大氅还是原来那件羊皮大氅,棉裤、也还是原来的棉裤;快过年了,为了不让别人说笑话,今年他用卖鼬皮的钱买了一块深蓝色呢子,去成衣铺做了一件男士中山装和一条呢料裤子。傻大个儿身高大约有一米七八,穿上新装显得特别神气。卖皮子剩下的钱,他打算再买一把新枪。
       徐北高初中毕业后报考了市职业中专,完成学业后没有上班,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太弱了;很想好好锻炼一下,所以又报名参军,转业后被分配到森林警察大队。
       五年前我在徐北高家屋顶被傻大个儿枪杀之后,被徐北高埋在一棵山丁子树下。那棵小树是从飞鸟衔来的一粒种子里长出来的。两年才长到一米多,它默立在屋后西墙角的墙根下,距离北墙半米远。由于矮小,很少能见到阳光;所以长的很慢。

       石头剪子布,种子小树鸟,管它是什么呢;只要有生命就好,不能挑。有生命就要好好珍惜,有生命就要认认真真将自己做好。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我的大脑是否就是我的灵魂,以及大脑细胞、灵魂与呼吸三者之间的关系。徐北高把我埋到地下时,我的灵魂只能就近依附着那棵小树;好像它很害怕自己会在空中慢慢飘散,所以它就随着小树的呼吸进入小树的体内。那一刻,我想起自己是从外星被快递到地球的;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快递回去。也许,还需要等待时机吧?
       徐北高葬埋我之后,赖猫回来了;它看见我的灵魂正在慢慢进入小树,急的满地打滚,拼命乱叫。徐北高不知道猫的眼睛能够看到我的灵魂,还以为它在乱叫,气不打一处来地把赖猫赶跑了。
       那一年,那棵小树的叶子一直绿着,到了冬天也未枯槁。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我以叶片的方式吟诵着。等到徐北高当兵快转业时,那棵小树已经长到四米多高了;不知何时从小树的旁边又长出一个新枝,与小树并肩向上生长。夏天,山丁子树茂密的绿叶在阳光下抖擞,开出繁花;秋天结果。这一年,北河对岸有一只斑翅山鹑经常飞到徐北高家来吃山丁子。我想我应该出来了,或许,这就是尘缘未尽吧。我把我所有的灵气都寄存给一朵粉白色的夏花,然后让它变成一枚晶莹剔透的红果。我故意吸引那只斑翅山鹑把我吃下去,这样,我的灵魂就可以在它腹中进入一枚鸟蛋。走向轮回——

       瑞雪飘逸后有砂糖的颗粒,那蓝幕之下铺展的洁白;永远使傻大个儿和他的捕鸟套子显得龌龊渺小;相反,徐北高军绿色的着装在我的仰视之中,就像一棵逼退寒风迎接春天的松树那样骄傲。在精神的巅峰境界,至今还活着讴歌草木有本心的李清照;我虽然归根为鸟,可是我一直以为所有痴迷于保护动植物的人们,他们的灵魂、肯定受过灿烂古国辉煌文化的熏陶,所以才会有天地般的无争与博爱崇高。
       山影,木魂、冰心、冒烟雪不会忘掉,极冷、套索网杀飞鸟的呼啸;我们在患难中感恩救助者火炉般温暖的怀抱。
       奔逃中,侥幸穿过傻大个儿的地网破洞,再往前跑几十步,就能让徐北高听到我的喘息声,如时光倒流;要死也要死在他怀中。路程,积雪、草丛,一切都是故乡的原风景,翅膀;还像从前那样飞着飞着就会失灵。
       坏了,徐北高怎么走着走着突然改变了方向?他会不会去其他地方拍照?眼看要错失良机,我蹲在地上开始哭嚎,声音像半大狗叫。一阵寒风从后面追来,抱起我的哭腔向前飞跑。徐北高再次转过身时,望着我的方向并没有拍照;他好像在照相机的取景框中发现了我,又不确定。之后他重新举起相机,朝着我的方向对焦;这一次他真的发现了我,收起相机迈开训练有素的双腿向我这边速跑。在我身后的另一个方向,傻大个儿挥动着长杆慢慢走着,霜雪染白了他开始变白的胡子和长眉毛。
       徐北高弯腰从雪地上抱起我时,我一点儿都没想逃;这种熟悉的场景,就像我日思夜想中的片场剧照。而且情节吻合的出乎意料,我甚至不止一次想过他像今天这样把我放入他的背包。
       从林业局局址往西,除了前年因为春季失火建起的十几栋新砖房、个别私建砖房;绝大多数居民还都住在早已老旧的板夹泥房屋里,没有统一规划的街道,各家各户为了冬季御寒积累的木柈子垛,都是亟需解决的防火隐患主目标。北河自然林地因为有改造河道和新修公路的隔离,防火险情相对降低......
       徐北高边走边想,作为一名森林警察;他要利用业余时间对全镇的防火物源与地理环境做出合理分析。如果说学生时代他的主要精力除了学习之外,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保护斑翅山鹑,那么他现在的思想境界已经提升到保护国有森林资源与人民利益。回去,需要绘图;结合照片对今天的实地观察情况进行细致分析,他用的是个黑白相机;拍照之后所有的成像都需要取出胶卷冲洗。然后再放大处理。

       徐北高鬼使神差地带着斑翅山鹑回到家里,今天是星期天公休日;可是他总是利用休息时间工作并且乐此不疲。从背包里取出斑翅山鹑,徐北高一下愣住了,这只斑翅山鹑与原来的那只斑翅山鹑怎么会那么神似?他呆呆地望着斑翅山鹑心想:为什么要把它带回家呢?它又没有受伤。自从见到这只斑翅山鹑,向回走的路上;徐北高就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应该做的事情没去做。
       ——网!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季节、傻大个儿一定会在北河附近捕捉沙半鸡。他现在很少使用钢丝套、铝丝套了。他现在开始使用网。
       徐北高推开房门出去,连帽子和手套都没戴;就向着刚才遇到斑翅山鹑的地方飞跑。他沿着沙半鸡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向前寻觅,傍晚的北风迎面吹来,像刀割或针扎一样冻得他耳朵生疼,徐北高只好用双手捂着耳朵向前走;走过一片满是霜雪的柳树林,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相距老远,徐北高就看见傻大个儿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回走,肩上好像还抗着类似麻袋状的盛物东西。
       “喂——老病号,又干坏事了吧?”
      徐北高双手插兜站在小路上拦住了傻大个儿的归途。
       “哎——你小子长高了哈!怎么地,当兵了呀?大冬天也不戴棉帽子,是炼钢呢吗?躲开、躲开;让老子过去。”
       傻大个儿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推徐北高,推了两下却没推动。他在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几年不见这小子竟然强壮的像头公牛。
       徐北高顺势挝住他推过来的那只右手,向下一撅;傻大个儿的手腕与小臂就形成了死角,活动不了,他痛的有些站立不稳,差点儿没跪在地上。
       “快说:你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徐北高在问他。
       “鸡、鸡、沙半鸡,一共六只;都活着呢。那年我不是一时生气,打死了你的沙半鸡吗,现在我还你一只。”
       “不行,六年了;每年一只,你要还我六只。”
       “嘿!你这是抢啊?你要是要,老子就还你一只,如果不要;一只都不给。”
       傻大个儿把装着六只斑翅山鹑的麻袋放到雪地上,拉开阵势脸红脖子粗地要跟徐北高来横的。
       徐北高本来就没想跟他打架,这几年看兵书、他学会了以智取胜。再说,他还惦念着赶紧回家绘防火分析图。
       “好吧,一只就一只;现在就拿来。”
       “这还差不多。”傻大个儿一见徐北高让了步,急忙嘟嘟囔囔地去解捆住麻袋口的麻绳。等他解开麻袋,一只手伸进去正想抓沙半鸡的时候,徐北高趁他不注意;双手抓住麻袋底角用力向后一拉再向上一提,就听“呼啦”一声,六只斑翅山鹑同时从麻袋里掉出来,扑棱棱地四处乱飞各自逃命去了。好在傻大个儿手疾眼快勉强抓到两只,他气得放声大骂:“我日你妈呀,老子这一天白忙活了。”
       “哈哈哈哈”——徐北高边跑边笑。
       他妈的,上档了。怎么会遇到这个冤家对头。傻大个儿望着徐北高的背影想,要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1991年,傻大个儿不再拥有三万人口林区重镇单枪狩猎王的江湖称号。
       因为腐败的瘟疫从1986年下半年开始经过职场传播,已然于林区肉食者的酒席圈子里掀起狂潮。滥用职权、公款宴请、吃拿卡要、十官九贪的丑恶现象比比皆是;森工企业不容乐观的危机隐患八面埋伏,浓疮毒瘤渐入膏肓。说起令人嗤之以鼻;更被广大职工群众深恶痛疾的贪污、受贿、欺上瞒下、损公肥私的官场黑道。在公安系统内部、林业局各吃香部门掌握实权的领导干部包括其子女家属;森警总队个别名人。凡是能通过关系弄到枪支子弹的射猎爱好者,只要想吃野味儿;就可以开着公车优哉游哉地入山枪击。这些人使用的枪支基本都是快抢,最低档的那种也是可打连发的带有瞄准镜的口径步枪。相比之下,傻大个儿使用的双筒猎枪,在这些人眼里简直就像烧火棍一样不值一提;当年的风光一去不返,而今已颇显落后常被耻笑。
       穿越到这样一个很难救药的古代社会,还不如直接走远一些径自去往唐朝。
       ——我能灵魂出窍,想起另一个星球的瑰丽富饶时;常发牢骚。

                         ——山鹑日记

       秋风的镰刀,闪电般放飞粮食的飞鸟
       树木的倒掉制造海啸,我在悲悯中
       看到离乡者的背包,心不要停跳

       他们还能回来吗?窗玻眼睛一样睁着
       寂静在岁月中轮回日月的光照
       等待无期,时间雪、白鬓角
       满园的欢歌换成杂草

       思念,依旧在深夜里被无眠加工
       一场落叶版的乡谣在暗暗祈祷
       归根吧,哪怕不及火柴瘦小

       “企业的衰败除了天灾,盗伐。倒卖的禁地一旦被钱权交易打开通道、决策者不能正确把控全局;致使大森林可采资源提前枯竭的严重渎职行为,就算在当权期间包括日后也没有得到严惩,但是,他们对北方青山、对林区人民所犯下的错误与罪不可饶;在良心审判庭上,永难脱逃。徐北高说。
       ——在傻大个儿家里,徐北高抱着我;隔着一张木质炕桌,就林区现状与未来发展、还有野生动植物的保护问题在与傻大个儿探讨。
       “叔叔,我求求你;收手吧。你下了那么多地网地笼,一天就能捕获十几只斑翅山鹑。照这样弄,斑翅山鹑会绝根的,以后想看都看不到了!。”
       “你懂啥?我不弄,别人也没少打。你当森林警察你应该知道呀,林业局的掉道材一根樟子松20多米长,胸径80厘米。掉在林场附近的半路上,被林场居民看到了就会用手锯锯成一截截烧柴用小拉车往家里拉。那一根木头值多少钱?我弄多少沙半鸡才能换那一根木头?”
       “叔叔,您只看到冰山一角;我们在工作中检查运材线堵卡站时,经常会查到没有通行证的司机开着满载‘原条’的重车要求放行。这就是偷拉私运,而每个偷拉私运者背后都有硬面人物为其撑腰。您不知道的腐败情况太多了,外地‘老客’来林业局购买木材;只要能偷偷给检尺员塞个红包,就能在实际数量之外多拉走不少。只要能给主管领导塞个红包;或许就能多赚木材起重吊车那么一吊。”
       “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与他们相比,我弄几只沙半鸡还不只是九牛一毛。”傻大个儿说。
       “不一样的。森林中的树木被采伐后,就算没有人工种植,也会自然更新。可是万一沙半鸡被打光了,就再也无法繁殖了。叔叔,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是有很多不正之风;可是,作为大山的子民,我们应该像大山一样顶天立地,挡住一切歪风邪气,咱不能随风倒啊!对不对?”
       “小子,你别跟我说这些,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凭啥非要听你的?”
       “只要你能保证枪支上缴,以后再也不下地笼和粘网捕捉斑翅山鹑了;我就给你当儿子;认你当干爹。”
       “嘴上没毛,说话不牢。我问你、你说话算数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都是共产党员了,怎么能骗老百姓呢?”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当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考虑,然后答复你。来,喝茶。”傻大个儿端起印有毛主席头像的搪瓷茶缸给徐北高斟茶;他自己喝的是酒。
       “你今年应该三十一了吧?怎么还不找对象,应该抓紧了啊。你要真能叫我干爹,等你有了对象,我出钱给你办喜事。”
       望着傻大个儿的满脸真诚,徐北高开心地笑了;自从两个人开始斗法到现在,他们还是第一次平静地坐下来促膝谈心。

      暖秋,北国红豆与野生蓝莓红红蓝蓝的秋果熟落后没入杂草,白桦树五彩斑斓的神姿把内蒙古大兴安岭的高原沃野装点得格外妖娆。
       在望远镜里,徐北高看到傻大个儿抗着猎枪沿着徐缓的山坡小跑。他记住了那个方向,决定追赶上去劝说傻大个儿回家;进入防火期,草木易燃,林业局防火办公室正不断出动宣传车,通过广播和张贴标语等方式扩大宣传。禁止任何人非法入山。
    就在徐北高开始向傻大个儿所在的方向拼命奔跑时,从另一个方向,一头体重足有三百斤的雄性狗熊、也循着气味儿走上了通往傻大个儿的那条小道;离傻大个儿不远,一头气息奄奄的母熊已被傻大个儿设下的圈套套牢,与织衣毛线一般粗细的铁丝套住了母熊的脖子。发财了!傻大个儿用猎刀杀死母熊,取出熊胆时;并不知道致命的危险就要来到。一个熊胆拿到牙克石能卖一千元,熊肉太多;一个人拿不走,再说吃不完很快就会坏掉。干脆割下两个熊掌背回去,走起路来还能快一些;傻大个儿想到这里,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为了防止跑火,他凭经验趴到地上,用猎刀在眼前剜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坑。然后点着香烟,将带有火星那端的烟头放入土坑里猛吸两口;他早上出来时喝了烈酒,到现在酒劲儿还没过。真舒服,天色还早,傻大个儿吸完烟,将烟头在土坑里埋掉;正想翻身起来,第六感就向他发出了那只公熊猛扑上来的异常信号。傻大个儿听到背后声响,机械性地一转身、看到熊;顷刻间惊骇得心惊肉跳。刚想跑、就被愤怒复仇的狗熊来了个实实在在的熊抱。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傻大个儿害死了那么多生灵,现在;人家选出代表,所有命债,全都开始向他讨要。
       关于这种了结,临危不惧的傻大个儿似乎早已想到;他不愧是个跑山的,就算被狗熊骑在胯下;一口口啃咬。他还能镇定自若地进行反击,公熊将他扑倒后倒骑着他,没用几下就抓烂了他大腿上的皮肉,傻大个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一生都在征服野兽,怎么会甘心被野兽干掉。来吧,你不是要吃我吗?吃完我,你也别想跑。傻大个儿原来手里是攥着刀的,可惜被狗熊一扑一下就给扑掉了;想够、够不到。他突然想到打火机,掏出来就点燃了身边的秋草。狗熊正沉浸在一顿大餐盛宴中,火苗徐燃时,它一点儿都未感到;等到野火开始从背后烧焦他的熊毛时,狗熊才想跑掉。可是它逃不了了,知道大限来临的傻大个儿在它身后死死地抓着它的皮毛。

后记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王风·黍离》

       火!可恨的野火。怎么烧起来的呀?等徐北高跑过来时,明火眼看就要烧到树下了。
       “救火啊——着火啦——”
       徐北高一边飞跑,一边丢下我还有那个装着我的背包;他脱下上衣当做扑火工具冲入火场,拼命地扑打。火越烧越旺,很快,徐北高的衣服连同他自己都烧起来了。“来吧,可恨的野火;就算我死了,也要把你们压倒!”面对野火,徐北高保持清醒地躺倒,他用顽强意志把自己做成了一辆所向披靡的肉体坦克,在野火通向树林的地方来回碾压。
       我不顾一切地从背包里钻出来,飞过去救他;很快,我也烧着了。
       我们的灵魂最后以冶金方式得到了升华与提高,考研顺利通过;在去往另一个星球深造的路上,我变成一位靓女,在他面前舞蹈,回头一笑,百媚千娇。
       为了抓紧时间报到,涅槃重生的徐北高变成一只火凤驮着我振翅飞向万里云霄;傍晚,天上的街市已灯火妖娆。
       “灯罩,你快看;你看,那些火好像熄灭了。”
       在人间叫做徐北高的灯罩向下看了一眼然后告诉我:“原来,风向突然变了,那些火烧到裸岩旁边;停止了奔跑,现在还有好多扑火队员在那里守着”。
       “灯罩,那你留在山谷里的皮囊怎么办呀?”
       “他们会帮我埋起来的,我想:那里一定会长出一棵树。”灯罩说。
       “对,树上还会落满很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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